师姐师弟这次又像是对暗号似的,交换眼神。
于小洋的眼神似乎在问李远:是不是前天我们在实验室回的帖子里说的那位女老师?学院丶性别和入职时间似乎都对上的。
李远用眼神回应:对。不过还差毕业学校没有核对,师姐轮到你啦。
于小洋只好接力提问,“那位老师好厉害呀。毕业能直接来经管教书,不用做博後吗?她和您是一个学校吗?”
唐宋只当他们是八卦,简历这种官网上可查询到的问题,他不介意如实回答,“不是,她Berkeley毕业。”
俩人互相看着对方,所有信息都对上。舒民观察着饭桌上自己两位学生,看他们的眼神交流一阵,找唐宋闲聊几句,再交换眼神继续闲聊。他怕两位学生继续问到更加私人问题,唐宋毕竟在海外呆了快十年,未必喜欢在饭局上聊隐私。所以,他打算开口制止自己两个胡闹的学生。
没等他开口,于小洋又发声,不过她这次比较谨慎,“唐老师,有件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您?”
唐宋问什麽事情。
于小洋说,“前天,那位老师的学生在网上发帖吐槽过她,帖子被顶上学校论坛热门。”
她看到唐宋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赶紧往回找补,“不过您放心,我们在帖子里都是支援那位老师以及声讨发帖学生的。”
李远也帮腔说,“对,那个发帖学生吐槽作业多课程负担重,我和师姐都发帖批评那位学生。後来,我们向版主投诉,帖子很快被删除了。所以,应该不会给老师带来困扰。”
唐宋敛起脸上的凌厉,开口,“谢谢你们呀。她一毕业就回学校教书,第一次与学生打交道,她对学生的要求也是比照对自己的标准,结果引起个别学生不满。谢谢你们帮她说话。”
于小洋和李远连忙说不客气,这是应该做的。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新话题又回到学术讨论上,毛院长的两位博士生在学术话题的参与度明显高一截。不过,唐宋因为心不在焉,八点左右主动提出散席,未尽兴的学术讨论明天可以在办公室继续。
他没回办公室,而是朝经管楼方向走去。在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帖子已经被删除,好多学生是支持李豫的,她也有能力很好地把控自己的课堂。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要保护李豫的赤子丹心,呵护她的纯粹,不想她经受任何风吹雨打,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抱怨,也不行。
他和楼里的保安已经十分熟稔,点头打招呼後,乘坐电梯到五楼。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见李豫办公室关门。因为没有窗户,他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人。门把手拧不动,锁住的。她应该下班回家了。
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地铁上环境嘈杂,信号时断时续,“唐宋,我在地铁上,快要到家啦。”然後没等他回话,信号中断,电话被断掉。
唐宋下楼後,他没有开车回父母家,而是来到学校旁边的房子。屋里还是早上离开的样子,他没理会餐桌上的三明治盘子和用过的杯子,简单洗漱後,换上家居服躺在李豫睡觉的房间。
这个房间以前是书房,重装修後才被改成卧室。在昨晚之前也从未住过别人,里面的家具和摆设都是自己远程挑选的。他躺在床上,心中的渴望愈发强烈,强烈到希望她是自己玻璃罩中的玫瑰。可是她不是玫瑰,她是迎风而立的蒲草,是倔强生长的白杨。
唐宋想起李豫在美国那次肠炎,她发着高烧一个人去医院。如果不是自己的大学同学蒋晗和女朋友碰巧遇上,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晓她生过一场大病。他买机票赶到医院时,李豫已经和病友们一起开心的聊天,脸上一点生病的郁气也没有。
还有一次,她和一群同学们在校园草坪上讨论问题。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後。
她的一位白人男同学正在发表不太友好的言论,他质疑统计数据的真实性,批评国家操纵汇率,批评罪恶之源的计划经济和産业政策,最後落脚到意识形态威胁论那套陈词滥调上。
唐宋扭头看到背对着自己的李豫悄悄握紧双拳。他特别担心她会冲上去给男同学一拳,尽管他自己也想揍人。
不过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慢慢松开拳头,逐条反驳男同学的言论。尤其是批判他的核心观点中国经济就是计划经济,她列举例证证明産业政策不是计划经济,美国也有过産业政策。然後让在场的所有同学给国内经济政策出谋划策。
她的一位同学开出的药方是全面放开市场,国有资産私人化。李豫毫不客气反驳说,这个药方既过时又证明是无效的,拉美国家的现状就是药方的後遗症。
她的声线是柔和的,声调却是无比坚定,「中国不可能走别人失败的道路」,这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那天他要去机场赶飞机,并未听完全部的讨论,不过他有幸没有错过精华部分。
这一夜,唐宋他带着对小白杨的回忆,拥着她睡过的枕头,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