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典设心底已经妒骂了一百遍狐媚子,不要脸,面上却温柔又和善,惩戒也仅打一板,挑不出错,但那板子事先抹了药水“百日皴”,皮肉打开後药浸进去,如冬日冻疮,一百日都会肉翻皮卷,裂口呲着不收。
……
八月秋社过後,没几日便至中秋。
宫里挂起花络,官家在延福宫设家宴,桌上摆着快马加鞭送来的临潼石榴丶罗田板栗和南丰柑橘……皆是时令美食,最吸引人的是太湖新蟹,官家上月新宠郑美人,圣眷正浓,比起别的妃嫔,多赏了两只新蟹给郑美人。
官家仁厚,十四至十六三日,允宫人内侍出入掖庭,若是东京本地人,可回家团圆。
因此今日宴上演奏的司乐司伶人不多,但寥寥数只丝篁,亦能奏出飘飘仙乐。
官家微醺,思缓歌慢舞,便令郑美人在衆人面前献艺。郑美人脸涨通红,似乎并不情愿,但终究还是跳了,一舞未完,皇後携她母家的侄女范牧君姗姗来迟。
上首官家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置,皇後径自落座,笑道:“这麽好的歌舞,陛下应该把百官都召集来同乐,欢度中秋。”
官家却道:“中秋合该各回各家团圆,把人都拘到朕这里来做甚麽?皇後这麽热心,之後的重阳节可主持操办。”
皇後不说话了,举起酒杯,浅呷一口。
她是官家登基後立的续後,与他年岁相差颇大,从前老夫少妻倒也恩爱,如今不仅话不投机,坐在一起,一个红颜如旧,一个鬓发花白,光瞧面貌也不搭了。
皇後母家侄女范牧君与柳湛是堂兄妹,回回宴席都坐他旁边,今晚亦如是。後面有宫人为二人剔蟹,范牧君金签插一块雪白蟹肉,浸过姜醋,捂嘴慢咽,而後同柳湛笑道:“太子哥哥,这蟹不错。”
柳湛淡笑不语。
半晌,范牧君举杯敬柳湛:“太子哥哥,中秋康乐。”
柳湛隔空举了下自己酒杯,浅笑:“范娘子同乐。”
范牧君脸上表情一僵,复又重笑,嗔道:“从前叫人家牧君妹妹,如今却唤范娘子。”
柳湛只笑,放了酒杯,起手剥橘,他自己不察,但席间已有不少人留意到,平常不愿旁人知晓喜好,每道菜只尝一口的太子殿下,竟一连给自己剥了三个柑橘吃。
范牧君拿起自己桌上柑橘:“太子哥哥,我也给你剥一个吧?”
“范牧君——”柳湛另一侧,柳沛隔着一张桌模仿她语气,“太子哥哥——明显吃够橘子啦!”
“你!”
二人动静过大,官家和皇後一起看来,皇後笑问:“阿七,在说什麽呢?”
官家亦道:“不要欺负你牧君妹妹。”
皇後又说:“陛下所言极是,中秋佳节理应团圆和气。”
柳沛听到“中秋佳节”这四字心就哐当一沉,预感不妙,果然,官家随後便命他背诵中秋名篇《春江花月夜》,柳沛支支吾吾:“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卡壳半晌,忽伸指续道:“我还晓得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官家一个板栗掷过去,柳沛忙躲。
最终,七大王因不学无术被罚了三日禁闭。
*
东宫这座不起眼小院住了四名宫婢。中秋,夕照趁圣谕开恩,去司籍司寻她家娘子,另外两名宫人,一个回家,一个和相熟的宫婢约着一道出宫逛东京,只有萍萍一个人独留院中。
小院的台阶凉如水,她和夕照平时就坐这吃饭丶聊天,现在她一个人坐着看月亮。
自从进了东宫,萍萍没有再见过柳湛——她听别人说,太子有卧冰哭竹,扇枕温衾的孝心,这些天一直在官家的福宁宫侍疾,没有回东宫。
事出有因,她一点也不怨他。
今日中秋,团圆夜,他会回家吗?
她在自以为的“家”里等了一晚上,一直望着门口,柳湛没有出现。
翌日,她才知晓昨日官家设了家宴,哦,原来他有团圆。
萍萍有些失落,但没有怨,正扫院子,将落满地的桂花拢到一处,馀光瞥见蒋望回从门口走近。
萍萍立定扫帚,待他再近些,福身道:“蒋兄。”虽然已经过了,但还是祝了句“中秋康乐。”
蒋望回颔首回礼:“娘子中秋康乐。”
萍萍蹲下来将桂花落叶一齐扫进撮箕里,蒋望回在她身边也蹲下:“难得官家允出宫,没出去逛逛?”
“没有。”
“那今日出去?我说好了要做向导带你逛东京。”
萍萍未应声,蒋望回又道:“我爹爹回京述职了”。
萍萍眼睛一亮,扭头看着蒋望回,他面泛微笑:“刚好赶上中秋,你想见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