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五十一章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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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
不仅室内摆放数盆冰块,凌传道还手持蒲扇,亲自给轮椅上的盲女扇风。
外面酷暑,室内却十分凉快。
可盲女并不领情,一出口,比冰还冷:“推我出去。”
凌传道面上一喜,这是今日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温言相劝:“外面很热,蒸笼一般,你身子受不住的。”
女子却只问:“我二哥和三娘呢?”
凌传道手腕转动,扇着扇子:“天热气躁,但是郎中说你不能吃冰,我多扇会。”
二人各说各的,盲女重复道:“我要见二哥和三娘,”她语气硬邦邦,长颈笔直,“我两个月没见到二哥了。”
凌传道语调极软,纵使对方看不见,仍旧堆笑,双目柔情:“不是说了吗?你二哥去外地公干,这会还没回扬州。”
良久,满室沉寂,掉针可闻。
盲女突然朗声质问,声音在室内回荡:“是还没回来,还是被你杀了?”
凌传道盯着她冷若冰霜一张脸,心头呕血:“姜巧兰,那杨廉和凌小环对你压根没有心!”他先振臂,而後食指戳着自己的胸口,“这世上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你掏心掏肺,你为什麽不能分半分丶”他戳一下抖一下,却仍不住戳着,“半分温柔给我?我只要半分……”
巧娘面无表情,她以前给过整颗心的。
“帅臣。”婢女门外呼唤,仅两字却气喘吁吁。
凌传道瞥了眼巧娘,快步出门并反锁上,走上走廊,才驻足不悦道:“不是说过有事廊下候着,不要敲门。”
婢女硬着头皮出声:“帅臣,阿利找您。”
阿利是凌传道的长随,但凌传道下过死令,除自己以外,其馀男子皆不得靠近巧娘。
凌传道沉着脸穿过整条走廊,到尽头绕过奇石屏风,前面架上已结满快熟的葡萄。
阿利就等在葡萄架下,不敢往里再多迈一步,还是凌传道走向他。
“帅臣,林中丞登门,说要拜会您。”阿利压低嗓门,“但他带了兵,小的没敢放他们进来。”
凌传道回头凝望走廊,半晌不动,仿佛从未飞过的雏鸟,眷恋犹移,不肯离巢。
“天长军呢?”他问阿利。
“十五里外可听调令。”
“让他们入城!”凌传道拂袖转身,如鸟振翅高飞,大步流星走向正门,临行撂下一句命令:“你俩在这守着,任何人迈过屏风,格杀勿论。”
他还未到正门,甚至没通过前院,就听门外闹哄哄。
凌传道直接改道,脚下生风,拐上阁楼,在高处俯瞰下方一切,御史钦差,成群官兵,皆被挡在门外,许多百姓围观,议论沸反盈天。
凌传道眼沉沉望着下面,啓唇问身後另一心腹长随:“这些天府衙没一个人来通传?”
长随摇头,恨恨道:“戚有恒这个有奶就是娘的,怕是早背叛您了。”
凌传道倒不觉意外,官场如此,讲忠孝节义礼,实际只名利二字。他继续晲了会,淡淡下令:“放他们进来。”
大门对开,林元舆等人进入帅府。柳湛昨日和萍萍说开,终于睡一宿好觉,今早擒贼,心无挂碍,颇为轻松。他仅少时见过凌传道数面,十馀年不见,各自长开,却一眼眺清正堂中央高坐那人,长着和自己有一模一样高挺的鼻子。
柳湛即刻垂首,入堂後再随衆人躬身,始终不再擡头。
凌传道因此完全没有留意到柳湛,只俯视一行人中央,被拥簇的林元舆,微勾唇角:“林中丞。”
林元舆仰首,愣一愣,皆道抚州范氏多出倾城绝色,但那是说美人,凌传道一男子,竟也如此出挑,和太子似乎又有那麽一点点形似……林元舆一时想不出是哪里像,怕耽误事,敛了心神,拜道:“凌帅臣,论官职您是淮南东路总领,论爵位您乃忠勇侯,朝廷仪制,礼不可废,下官这里先行见过。”
“中丞居高位而不忘上下礼数,难能可贵,当为本朝典范。”凌元舆面上渐浮淡笑,林元舆觉得这笑也有几分神似和熟悉。
“本帅早就有心结交中丞,只可惜身体抱恙,到今日才将将好一点。”凌传道挥臂朗声,“来人,设宴,本帅要好好款待中丞,弥补之前怠慢。”
“不必!”林元舆阻止,朝上方拱手,“老夫这趟来皆为公事,一是断案,二是讨人。”先断民案,命人将誊抄好的文书递一份给凌传道,自己则续道,“老夫来扬州近十日,方知闻登鼓如何难敲。官家曾言,‘天下以民为本’,民有疾苦,帅臣不但不予理睬,还层层设阻,防堵民口,藐视公堂,这何尝不是虐待百姓?”
林元舆心内暗道:得亏修了那麽多遍文书,不然说不了这般流利。
凌传道在上首翻了一遍,松手,文书落地。他轻飘飘否认:“这些都是假的。”
“本官身在御史台,当察查吏治。是非曲直,是真是假,还要请帅臣随本官走一趟,升堂论断。不过……”林元舆话锋一转,“离开帅府前,本官要先向帅臣讨要一人。”
那杨廉的告示,潜逃同夥的搜查令一并呈给凌传道。凌传道早见过,这是最令他心惊肉跳的东西,强自抑下,笑着摇头:“本帅不认识这个杨廉。”
“帅臣若真未包藏,可否允老夫一搜?”
“大胆!”凌传道拍案,“本帅是官家表侄,当今太子的表哥,林元舆,你敢搜帅府,那就是大逆不道,公然造反!”
林元舆却屈了屈五指,蒋望回旋即出列,运起内力,狮吼一般,似要穿遍帅府:“府里的那人你听着,杨廉已经伏诛,你现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