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映在铜镜中模糊的影子,再次出声,“这般为难麽?我想着明哥哥是先生,该是什麽东西都一学就会,过目不忘才是。
得了桑桑的笑话,纪明浑然不在意,“莫急。就算难佳了一时,也难不佳一世。
药桑笑意更胜,“真的是难住了?!”
纪明点头。“你如今越发不像个样子。往日还在明理堂念书,在绛雪轩习宇之时,我心中的先生,是皎皎明月,是皑皑白雪。从来只可远观,从来没有学不会。而今叉是如何了,如此坦然说道自己的不是,到叫我不知该如何。
纪明方松开脑後的垂髻,闻言手抖,状若不在意说道:“桑桑,我从来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我也会害怕,也会犯错,也会後悔。我们这一道走来,并不顺畅。起先,我从不敢想,会娶你做新妇,成为你的夫婿。可是後来啊,人总是贪得无厌。知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告诉自己要放下,可是我放不下,做不到。往後,得了鸿胪寺的差事,一切都好了起来,越来越好了。
可是,北地的战乱尤在,因我的自大,狂安,觉得不告诉你,不让你牵扯进来,这便是最好的办法。到头来,却是害得你伤心落泪。待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只差时机之时,杀出来个宋三,又害得你肩上落下伤口。
你可知我当时是如何想的。
说道此处,纪明顿住。他手中的发髻终是全然散落下来,俯身上前取了梳子,替桑桑通发。
他不敢去看,只是垂头,
一手拉着墨发,
一手通发。
也不待人答复,
"那时候我在想,我心中的为了你好,究竟是不是为了你好。我认为对的事情,究竟是不是对的事情。你可曾记得,汤先生曾说过,最是人心不可谋,而今想来
他人之心不可谋算,连自自己的心如何,也不可谋算。
这些口口声声替人打算的话,不过是出自我的手,不过是向着我想要的结果罢了。一切因由在我,一切决断在我。不曾问过,你想要的是什麽,不曾得过一句,你愿意。
我就这样自大地替你想到了一切。忽略掉最为重要的一点,若是我无法承受,亦或是有个意外,这些我所谓的筹谋,不论好坏,都要落在你身上。
你才是承受一切的所在,我不能替你,也无法替你。如此结果,
可是你能承受的,可是在你预料之内的,可是可是你愿意的
那日,我很是後悔,很是难过。
一是为自己的无能,二是为自己的狂安。
如今,太上皇南渡,官家登基,我虽然有从龙之功,可内里如何,你也知道。从今往後的日子,必然是荆棘遍地。适才小黄门颁旨,
说了宋三的消息,他即将发配阴山为奴,采矿度日。
我听闰之後,有些心悸。纵然他该当如此,可他身後之人呢,他阖府上下呢。他们必定不全是攀龙附凤之人,可却要承担这样的结果
我想着,若是往後的日子,我有个不好……话未说完,桑桑猛地打断,“没有什麽不好,往後都是好日子,明哥莫要说这样的话。宋三发配,是因他替三皇子奔走。新帝登基,他
必然不会有好结果。他身後之人,得了他显赫之时的荣耀,必要得承受零落坐泥的苦难。
是家人,合该共进退,合该荣誉与共。”
一番话说道此处,桑桑的头发通了个透彻。纪明将其放在手中,打眼瞧着。
姑娘通泰,爽利,一往无前,从不退缩。
谁说她是个样样不如人的姑娘,她实则是个样样都好的姑娘。
此生能得这般枕边人相伴,该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救苦救难。
无声寂静,纪明许久之後才道:“好,倘若是再遇见什麽事,我都回来同你商议,再不自行决断。
夜半,纪明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侧桑桑早已睡去。她睡相安稳,
差不多是沾上枕头便可安眠。她呼吸之声在耳畔萦统,纪明更为无眠
从那个乱琼碎玉的下晌相见,到明德楼的惊醒,再到突如其来的大相国寺,桑桑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割不掉,舍不了。
新婚第二日醒悟,委实有些晚了,算得上亡羊补车。
他想要枕边的这个姑娘,顺心质意地过一辈子,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如今瞧来,还很是遥远。
不急,不过才新婚,往後有的是机会弥补。
自己做下的错事,总要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