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盏茶的殷勤,万不料换来这个结果,桑沉焉的喜悦之情突然从丹田窜起,“真的麽?先生不觉得我昨日言行无状麽?”
“昨日是我不好。心绪不宁,惹了三姑娘不快。”
目下的纪明,嘴角浮现几不可见的笑容。偏生桑沉焉离得近,又一眼不错地看着,将这抹笑意完全收入眼中。
少女笑得越发灿烂,“若是先生允许,学生想去院中堆个雪人。往常在自家,我五哥若是有个不快,玩儿这个也能立刻开心起来。先生今日不见任何不悦之处,可学生希望先生每一日都开心。若是能成,算是将昨日的不开心抹去。先生,可行?”
她跪坐在翘头案一侧,映着身後的挂屏,山涧清泉缓缓流淌。原本显得有些孤寂的远山青黛,因着少女盈盈笑意,也显得格外可人。
“也成,三姑娘且去吧!”
桑沉焉得了先生允许,一个猛子起身。行出去三五步之後才回头望着纪明,“先生不一起去麽?”
“不了,我在廊下看着就是。”
并未从他眼中看出别的,桑沉焉也就踏实下来,一人飞奔到庭院中,招呼落玉寻来铲子,在东侧那株芭蕉下,胡闹起来。
连着三五日的落雪,眼下尚且还是黑云压城。姑娘不过是穿了个天水碧长褙子,连个斗篷手炉也无,就那样在小小庭院中,撒欢一样疯跑,嬉笑欢闹,像是给这阴沉不见明日的天穹,劈开了一道口子。让廊下的人也能窥见天朗气清。
廊下的公子,静静地站着,不去管少女目下的言行是否合规矩,也不在乎书房外的喧嚣嘈杂。
就那样站着,间或还应答少女的问话。
“先生,可欢喜?”
“很是欢喜。”
桑沉焉胡闹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午膳前後,方才在碧波池一脚堆了个雪人。歪头侧脑,忒不像样。
纪明一直看着那雪人,桑沉焉心知那模样委实说不上个好字。当下又不知该说个什麽缓解尴尬,脑子懵懵。胡乱道了句,
“先生,好看麽?”
此言一出,越发尴尬了。
纪明仍旧盯着,半晌无话,直叫桑沉焉想将自己团成个团子,立时滚得远远的,再也不丢人现眼了。
“倒也……别出心裁,很有特色。”
桑沉焉素来直来直往,也听出了纪明言语中的勉强,不死心确认道:“先生,当真如此麽?你可别骗我。”
“世间万物,有人好美酒,有人图流芳百世,也有人愿种豆南山。皆是选择,出自本心。桑三姑娘,还是如幼时一样,天真烂漫,赤忱待人。”
最末两句,桑沉焉听得明明白白白,这是在夸她。
先生也觉得她是个好姑娘。
“先生,我往後一定好好孝敬先生。”
桑沉焉站在碧波池旁,极为难得的赞扬,令她有些不稳,高喊了一声,清脆的嗓音飘出去老远。
天幕沉沉,破空而出。
如斯美景,师徒尽欢,可新年之前最後一天,《劝学》没能学完。眼见着时辰将至,桑沉焉心中琢磨了几个来回,该如何小心谨慎,不惹人嫌弃地同先生讲,《劝学》明年再学。
话到嘴边好几次,桑沉焉依然没有说出口的勇气。盖因纪明这人,从堆完雪人回来,陡然又变成了往日小夫子的模样。
半点没了刚才的通情达理,温柔和煦。
就差板着个脸,极难通融。
时不我待,还是到了回府的时辰,桑沉焉试探道:“先生,这……这《劝学》,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麽?”纪明扭头看过来。
桑沉焉未完的话,突然憋了回去。正无言之际,听见纪明轻声道:“三姑娘且等等。今日晚些下学。”
桑沉焉吓得险些坐不稳,扶住书案,又不知所措地将书册来回翻翻。
这是怎麽了?是要将今日玩雪的时辰都补回来不是?
我的亲娘四舅姥爷啊!
比汤先生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