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笑了笑:“她才不要我背,她要自己走。”
默了会儿,婉儿又说:“我是家妓生的,爷死了,主母就将我们都卖了。一开始是个方士,他怕我们疼起来动静太大,会喂我们吃药。院子里别的娘子吃多了药,接不了几回客人就疯了。我不想那样,我就跟他说,我不怕疼,能不能不吃药?”
原本搭在肩头的双手环过脖颈抱住了他。
“其实只要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白姨也是看中这个,才会花大价钱买我,教我去讨好世子……做她的眼睛。”
陆三啐了声:“放屁,不疼你哭什麽。”
婉儿侧着头贴在陆三肩上,热息拂过後颈,氤出些水雾。
她过去想攀高枝,背叛了白凤,现在又背叛了刘旭……天底下,哪有什麽好地方容得下她这样的人。
“我故意的。我就是想知道,三哥是不是只对娘子好……我哪知道你真会追出去教训谢公子请来那些贵人……”
陆三半晌没作声。
那时他血气方刚,房间里夜夜笙歌,声声娇吟,勾人得很。他送完了泔水,忍不住趴在窗边偷看,却见婉儿被缚住手脚,口含玉势,吊在梁上,身上都是鞭痕,脸上还在笑。
她擡头看见了他,四目相交,豆大的泪淌出来,顺着红颊与口涎淌到了一处。
他那点龌龊的淫念霎时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愤怒。
早晚有一天,云娘也会同她们一样,成为这些贵人胯下的玩物,活着受苦,死了也只能躺在泔水桶里送去南郊乱葬岗。
宋九让他别管闲事,可他咽不下这气,也忘不掉那麽楚楚可怜的一双眼。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欠了宋九的人情。
“等到了夷州,别再提这件事,那个姓谢的是谢妙音的长兄。她现在是嫁给了宋九,但他们这种人,谁知到会不会哪天疯病发了又惦记起门楣来。”
“我知道。”
无定河尚未化冰,蜿蜒泛着银光。
久旱不雨,河床露出了大半,陆三在渠口正下方将婉儿放下来,一转身才看见她背後插着一支箭,箭尖正中心脉下方。
“你怎麽不吭声!”陆三急得直骂。
“都说了我不疼的……”
婉儿脸色苍白,勉强挪动身子,靠在他肩上,用力又深长地喘着气。
“你们带着我,天不亮就会被狼犬追上的。三哥,你回来找我……我好高兴……是我命不好……怨不得人……”
“别说这些废话!”
陆三将婉儿的头摁进怀里,另只手小心折断箭杆,摁住伤口附近的几处穴位:“可能有点疼,你忍住别动,千万别动……”
“三哥……”
“别说话!”
陆三凝神静气,飞快地拔出箭,摁紧了婉儿猛地一颤,咬着唇低声呜咽。
殷红的血穿过指缝,一点点带走怀里的温度。
陆三脱下衣服叠成一团压在伤口上,用束带缠了两圈:“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婉儿拉住他,可那些她不想带进棺材里的话一到嘴边,又打了结。
“三哥,我和娘子说,请她下辈子让让我……你能不能……能不能……”
陆三犹豫片刻,俯下身抱了抱她:“等我回来。”
远处传来一声狼啸,墙根下的人影猛地站起身。
已过了约好的时辰,连城外营房的火光都渐渐没了,云英等得心急如焚。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今夜要麽走,要麽就死在这儿。
她又揉了揉脖子上的淤痕,刘舜临死前顶着最後一口气掐住了她。她哭着叫了一声阿爷,热泪落到了他手上。
但他最後松开了。
眼看子时将近,云英正犹豫是否要去营房,远处的脚步声近了。她贴着墙,心里默数着距离,人影出现在眼前的瞬间,倏地拔刀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