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缄默片刻,轻笑道:“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母亲留下的嫁妆,当然都是她的,她爱怎麽处置就怎麽处置。”
这下连秦攸都忍不住擡眉望去,摸不清裴晏这是闹哪出。
裴秀一愣:“你哪儿来这麽大的女儿?”
“你那两个儿子都比她大,我还虚长你一岁,很奇怪吗?”
裴晏替桃儿理着散乱的发髻,嘴皮上下一碰,便开始说书,说他少时与一乐伎有露水姻缘,乐伎脱籍归乡,没了音讯,前些日子在江州重逢才知自己有个女儿,这便带回来认祖归宗。
一番话绘声绘色,将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擡出来掰得仔仔细细。
裴秀无话可说,只得斥道:“莫说这丫头少说也有十三四,不可能是你女儿,就算是,贱籍所出的野种,岂能入我裴氏家门!”
裴晏脸色顿时森然,眸光如刀,语气也低沉凛凛。
“我与裴玄,从来都不是一家人。你大可不必操这份心。”
“裴安之!!你简直目无尊长!”
裴秀说着便拔刀上前,旁边趴着挨完打的卢湛一窜就起来了。他挡在裴晏身前,一掌推开裴秀,将方才裴秀火上浇油的话扔了回去:“裴都尉在县衙持刀伤人,按羽林军规,该当如何处置?”
这事眼看越闹越大,郑裕之吓得连忙几头说和,饶是嘴皮都说干了,这才将这几尊菩萨给送走。
人一走,他瘫坐在堂前,嘴里喃喃念叨。
“诸事不顺,不顺呐——”
回府已近酉时,裴晏将桃儿带回自己房里上好药,让她等着,转身便出去了。
裴晏近来天天在家抄经,冬雪严寒,她送炭盆进去时被问道这炭是从何而来。她说是卢湛给的,裴晏登时眉头紧锁,次日便拿了这花钿给她,只说了个价,让她拿去城中卖了。
谁知引来这麽大麻烦。连累卢湛被打了不说,还让裴晏在衙门里给别人奚落,都逼得他开始瞎胡诌了。
桃儿心中忐忑,坐立不安。
等了好一会儿,裴晏才回来,门一开,桃儿连忙跪伏在地,泣声解释。
“那牙郎想偷龙转凤换我的东西,被我逮住,便和他吵了几句……这才惹恼了他。”她努力止住抽,“是桃儿连累大人了……”
“你先起来。”
桃儿怯怯擡头,见裴晏拿了一大包衣服,细一看,都是锦绣绸缎,袖口似还绣着银丝。
“是我不好,回来这麽久,也没顾上你。”他指了指身边那堆衣物,“那些人是见你不像达官显贵,才敢这麽欺负你,这些都是我母亲留下的,兴许大了些,你自己拿去改一改。往後若要进城,你便穿这个,那些人都会与你客气的。”
“这怎麽使得……”
“我也没别的女儿,你不穿,难道留着我穿?”
桃儿一怔,裴晏猜想卢湛应该没有告诉她,她那嫌她不是男儿身的亲爹已投胎去了。
“怎麽,你不愿意?”
桃儿紧张地摇头,忽觉不对,又赶忙点头:“愿意。”
裴晏难得笑了笑:“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看着瘦小,没成想竟有这麽大,的确与他年龄实在对不上。
“往後不管谁人问起,都说十三,记住了?”
“记住了。”
“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阿娘……”
“那便留着。”
裴晏想了想,起身去案前执笔写了几个字,拿回来递给桃儿。
“往後你就叫这个,认得吗?”
桃儿点点头,过去云英第一个教她的便是桃字,另外两个也不难,她将这张墨迹未干的纸捧在手心,眼里顿时又起了雾,忙磕头道:“多谢大人。”
“还叫大人?”
桃儿顿了顿,怯怯地唤道:“……阿爷。”
“嗯。”
裴晏满意地看着桃儿,斜阳落在脚边,郁结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方才在堂上,那麽多人在,他确实是被裴秀气上了头才脱口而出。
万事开头难,这胡话一出口,後头简直才思充沛,洋洋洒洒。
她的法子,果然是好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