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随已经开始翻阅公文了:“是啊,其他的都能独当一面了。整个剑南州府丶县衙里的女官,全都是‘凤’。”
她捋了捋要做的公务,而後在身後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递给萧景姝:“有人来向我禀报公事时,你便听着,其馀时候就看这个。”
那册书并没有名字,封皮上只标注了“十五”两个字。
萧景姝翻开第一页,见第一句话赫然是“爹娘立我为太女了。”
她登时反应过来了这是什麽东西。
若没猜错,应当是天盛大帝手记?
立太女……封皮上“十五”两个字,是指大帝当时的年纪?
萧景姝定了定心神,继续向下看去。
“因民间呼声甚高及重兵在握,朝堂之上果然无人敢置喙。不过如阿娘所料,朝臣果然提及了我的婚事。
“十五年里他们数次给阿爹送女人未果,终于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想来只要我生下男胎,他们立刻可以着手让我去死了。
“我对太女卫说了这些,告诉她们只有在未来某一日,世人不会惊异登上皇位的是女子时,她们才算完成使命。”
手记是雕版印出来的,并非原稿,是以翻阅过的人在上面留下了不少标注了。
萧景姝看到“重兵”二字被用朱笔圈了起来。
是啊,正是因为有兵,大帝才能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萧不言才能在及冠的年纪封侯衣紫,太女卫才能在剑南存活下来。
萧景姝静下心来,翻开了下一页。
只是读不了多久,便有人来禀报公务,她便将心神从手记中抽出仔细听着。
人情往来之类的事她能琢磨出个七七八八,可地方庶务与军政之类却一窍不通。
待时辰晚了公务处理得差不多後,辛随问起她今日所获,自然也能听出她的不足。
萧景姝垂首低声道:“节帅,我的确没有什麽天分。”
“庶务是历练出来的,不是听出来的。”辛随道,“你才多大年纪?在我身边听上个一年半载,下放到县里经经事就懂了,莫要妄自菲薄。”
萧景姝真心实意弄不懂为什麽辛随颇为看好自己。她已摸透辛随也是个不喜欢打机锋的性子,于是干脆便问了出来:“节帅,您这样赏识我,难道在您眼中我竟是个聪明人麽?”
辛随颇为意外地看向她:“福寿堂的大夫与教你们书的先生这些日子难道没夸你麽?”
明明在自己面前都夸了,总不能没在她面前夸。
“她们的确夸我学东西快一些。”萧景姝蹙起眉,“可那不是因为我曾经学过一些,有了底子麽?”
若不是她自己问上这麽一句,辛随是万万没有想到她是这般想她自己的。辛随道:“医毒之术或许是因曾经学过,学问又怎麽说呢?教你们的先生同我说,你读的书不多,却总能问出些剑走偏锋的问题。”
萧景姝茫然道:“不正是因为我不够聪明,才问得多麽?”
以往公仪仇教她时,她从来是不敢多问的,提出疑问容易暴露自己的真正想法。
这些日子在节帅府读书,她便想着来都来了,磋磨时日岂不可惜,便将自己不懂的问了个痛快。
“问题不在你问得多。”辛随道,“而是你的年头没被看的书框住,总能从意料之外的角度发问。”
——她怎麽敢被学的东西框住。
初见公仪仇时她只是小,又不是蠢,难道会在察觉他对自己的厌恶後还尽数听他教习的东西麽?装得听话不过是小孩子的生存之道。
萧景姝问:“这很重要麽?”
“是,这很重要。”辛随颔首道,“做不为世俗所容的事,便不能被困在世俗的书里。我们学它丶用它,却不能尽信它,必要时候还要篡改它。我们读的书,其实早已被无数当权者改得面目全非,可改书的不是我们的当权者,因此我们更不能被框在里面。”
萧景姝自知有一身反骨,可如今扪心自问,仍旧不觉得自己全然没受到公仪仇教授东西的影响,不禁摇了摇头:“可节帅,这太难了……因为书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对的,掩盖了其中细枝末节可能让人觉出不对的东西。”
这和她说谎的道理是一样的,大多数是对的,便几乎能让人尽信了。
辛随笑了笑:“你看,你这不是很聪明麽?”
蠢人怎麽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面对她这样直白的赞赏,萧景姝心中一时有些复杂难言。
其实她在剑南节帅府这些日子,并没有受过什麽委屈,只是未曾预料到辛家的身份。
其实她看得出,辛随是真心赏识她,只是一直不愿去信。
她是萧家的萧景姝,是公仪仇教养的卫七娘,是萧不言安插进来的乌皎。
辛节帅人很好,只可惜识人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