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萧景姝的裤腿捋了下去,又随手扯过了锦被,再擡头时,便对上了萧景姝带着懵懂意味的双眼。
萧景姝身上没力气,用手肘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嗫嚅着小声唤:“……先生。”
公仪仇没搭理她,只示意一旁的老大夫上前诊脉。
她的掌心上了药,用细麻布裹了起来,愈发衬得手腕细瘦。老大夫仔细号了脉,微微颔首道:“好上一些了,再吃两副药就够了,要紧的是後头的食补。”
他以往给萧景姝调理过身体,此时颇为熟稔地斥她:“不过半年,怎麽就亏空成这样!以往那麽多年的调理算是白费了。”
萧景姝自己给自己下的猛药,心里自然清楚此时脉象虽然会虚,但绝不可能如老大夫说得那般严重。
想来是他见公仪仇有磋磨她的意思,以这般迂回的方式替她拦上一拦。
待老大夫离开後,公仪仇果然开始冷嘲热讽:“看来,你这大半年过得不太好。”
萧景姝垂下眼睫,微不可闻道:“倘若七娘过得不好能让先生高兴些,那也算值了。”
这话似是很恭顺,可稍有些脑子的人就能听出其中含着的怨。
公仪仇还是头一次听她这麽绵里藏针地和自己说话,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敢这麽说话,是不是觉得你病了我便不会教训你了?”
萧景姝眼底晕出了浅浅的泪意,强忍着委屈道:“若是七娘做错了事,先生怎麽教训都是应该的,可是……”
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带着抽噎的鼻音继续说:“可是七娘又没做错什麽,好不容易回来见到先生,先生却打我……”
她比大半年前消瘦了不少,样貌也有了细微的改变。那些与先帝肖似的丶另公仪仇厌恶的细节奇异般淡化了下去,凸显出精致流畅的骨相,漂亮到近乎带了妖气。
在委屈含泪时,那几乎能刺伤人的艳色又软化下去,只让人注意到那一双天生婉转含情的眼眸。
明明以往她也在自己面前哭过,可这次的感觉却极其不同。公仪仇眉头紧锁,很快发觉出那丝不同来源于何处。
以往她无论做什麽,对他都是恭谨的,两人中间一直有着一层身份带来的隔膜。可如今那一层隔膜却被她亮出来的刺戳破了。
就像走出家门在陌生的红尘人事中滚了几遭的稚子,发觉家中总冷着脸的长辈其实对自己再好不过,回家後便对长辈更肆无忌惮蹬鼻子上脸了。
这种超出意料的变化让公仪仇心中涌出一丝烦躁来。他的手指在轮椅把手上轻轻敲了敲,面无表情道:“说说罢,这大半年都见了谁,又做了什麽。”
不过是坐了一会儿,眼前又有些发晕了。萧景姝倚在床头,目露追忆:“钟越喝了茶,在船上晕过去後,我便让阿……我便让巫婴去找船医。”
她苦笑了一声:“结果她并没有去,还将我打晕了。”
“我再醒过来时,是在……”萧景姝停了一下,似是在回忆准确的地名,“是在涪州一带的客栈里,还未至剑南。身边除了巫婴还有二人,其中之一名唤乌皎。”
公仪仇轻敲的手指顿了顿:“前段时日被误杀的那个乌皎?”
见她面露困惑之色,公仪仇方才想起李顺是将她打晕了带回来的,这一路上又一直病着,怕是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
于是他三言两语提了句打仗的事,示意萧景姝继续往下说。
萧景姝喉头动了动,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离开後发生了这麽多事,反应了片刻才道:“乌皎也是出逃的苗疆巫族人,早早去投奔了辛节帅,被她收作了学生。”
“她前两年待在西北,同定安侯萧不言有了牵扯。那时萧不言在追捕她,她几经波折坐船回剑南。”萧景姝将话圆了回来,“在船上时,她认出了巫婴。”
公仪仇在听到萧不言的名字时微微皱起了眉,不过却并没有直接问有关萧不言的事,只道:“你们都是去剑南,按理说那个乌皎知道了你的身份也该按兵不动,待到了剑南直接瓮中捉鼈便是,费那麽大力气中途下船做什麽?”
既然凑巧有了两个额外的帮手,他派去船上的那些人都被放倒便不奇怪了,不过其中仍有不少疑点。
“我也是後来才知道。”萧景姝低声道,“当时定安侯也在那条船上。”
这是她从公仪仇身上学来的道理,牵扯的人越多局面越乱,越有利于有心之人浑水摸鱼,更有利于掩盖真相。
是以萧景姝从未想过掩盖自己与萧不言有了牵扯的事实。
果不其然,公仪仇的眉头已经毫不遮掩地拧了起来,关心的重点也偏了:“你的意思是,萧不言从春日里便去剑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