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场烂透了的梦……哪怕在噩梦之中也是最糟糕的那一档。
更糟糕的是,等他起床之後,才发现距离希瑟离开只过了不到一刻钟——真好,短短十五分钟的回笼觉就毁掉了他一天的好心情。这或许是神明对于他近段时间怠惰习武的惩罚,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跟着希瑟一起去晨间锻炼。
走出卧室後,拂面而过的清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也让他不禁思考起了这个噩梦背後的深意。
难道是因为他不相信希瑟的话吗?
不,认为希瑟会婚内出轨无疑是对他妻子人格最大的侮辱。
然而,尽管梦中发生的事情大多都荒谬又可笑,但它依然没有违背现实中的一项铁则:希瑟·凯洛从不背弃自己的承诺。
在梦中的婚礼上,他不断重复着希瑟的承诺,而希瑟也不曾违背自己的承诺——因为她根本没有给过他承诺。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在内心深处,他害怕希瑟选择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承诺过他。
老实说,在实际见到塞德里茨·欧根之前,他一直暗中祈祷对方是个空有一副漂亮皮囊,内在庸俗又无能的二世祖,就像阿利斯特那样。
但事实是,塞德里茨不仅是一名宛如古帝国时期的雕塑那般具有古典美的英俊男子,且举止翩翩有礼,谈吐文雅。按照黎塞留之前的说法,他似乎还作为自由骑士在外游历了一段时间,足见他的品行并无问题,可能还远远超过这世间的大多数人。若非负有四年前主动解除婚约的原罪,他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不是说欧根家族是王室的远亲吗?他居然没从法比亚的血脉中继承半点坏毛病,太不公平了!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来得正好。”伊薇特说,“英格丽姐姐叫你过去,她在花园的凉亭里等你。”
“知道了。”瑟洛里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距离她五步开外的雷蒙德爵士,“你们是在闹别扭吗?”
雷蒙德爵士正要回答:“不是……”
“没错。”伊薇特打断了他,“我要求他不准给塞德里茨好脸色看,可他刚才还是和那个贱人好声好气地说话。”
“伊薇,我只是出于礼貌回应了他的招呼……”
“我对他的狡辩没有兴趣。”伊薇特双手叉腰,此刻她不再是一只小小鸟了,而是竖起羽毛吓唬敌人的猫头鹰,“作为惩罚,今天一整天我都不会理他,他爱跟在我後头就跟着好了。”
说罢,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雷蒙德爵士无奈地向他笑了笑,随即跟了上去。
瑟洛里恩目送着他们二人离去,一边为雷蒙德爵士的遭遇感到同情,一边又莫名有些宽慰——他的这位小姨子虽然有诸多烦人之处,但她确实对所有自己讨厌的人都一视同仁。
希望她能坚持下去。
当他抵达花园的时候,英格丽正独自坐在凉亭里,罕见地没有让克莱蒙梭爵士同行。
“你来了,瑟洛里恩。”对方朝他微微颔首,相比在希瑟面前,她的目光中少了一分人情味,多了几分审视,这让瑟洛里恩不禁想起了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很显然,她对他并不满意,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介意陪我在花园里走一走吗?”
他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当然不介意。”
他们先是穿过了种满紫色鸢尾的花圃,又经过了一座白色的廊桥。
“我从伊薇特和哈康爵士那里听说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英格丽突然开口,“你先是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去铁森林,随後又被萨迦里人绑走,害得希瑟不得不跨越千山万水前去救你,最後带着一身伤回来。在这期间,你还失去了一根手指,成了残疾,没错吧?”
瑟洛里恩无法反驳:“……是。”
英格丽重重叹了口气:“不敢相信希瑟居然把这麽重要的事情瞒着我……她一向很擅长隐瞒,但很少能骗过我,这次也不例外。”她看向他,“说实话,我对你并不满意,瑟洛里恩。尽管希瑟认为你乐观丶博学丶心思细腻,我却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你太缺乏安全感,无论你的言辞如何风趣,你的内心都敏感而脆弱,极其容易钻牛角尖。你为人尖刻,心思也太多,从北境回来之後,就连原本性格温顺的优点都没有了。我知道她带你去了猎户小屋,照理说你们应该互相坦诚了一切,彼此间再无疑虑,而克莱蒙梭却告诉我,昨晚你被刺激到向塞德里茨当面挑衅,差点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现在只想把脑袋埋进土里。
“话虽如此,无论我多麽关心自己的妹妹,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英格丽缓和了语气,“何况希瑟的洞察力并不逊色于我,我相信她不是没有看到这些,只是认为包容你的这一面是她身为伴侣的义务——当然,我也从希瑟那里听说了石荫村的变故。你愿意豁出性命去唤醒她,这很好,但一时的勇气终究无法抵过长久的支持。无论你愿意为她奋不顾身多少次,只要你不全然信任她,那些牺牲就毫无意义。”
英格丽不可能知道他刚才梦见的景象,但愧疚感还是令他低下了头:“我明白……”
“不过某种意义上,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面对塞德里茨这种级别的竞争者,任谁都难免心慌意乱。”她继续道,“我可以给你一服定心剂,如果你相信女巫给我们三姐妹的预言,那你应该也会相信这句话——每一个凯洛都是蓝眼睛的俘虏。”
“什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凯洛家族容易爱上有蓝眼睛的人。”英格丽回答,“虽然我们主观上不会觉得蓝色比其他眸色更出彩,但从结果来看,如果凯洛家族的人有一个蓝眼睛的伴侣,夫妻感情通常会更加和睦。”
“听起来很……呃,不可思议?”虽然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发现这句话简直准得可怕,爱丽诺尔夫人丶雷蒙德爵士丶克莱蒙梭爵士……
作为反面例子,阿利斯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
“我也说了,信不信在于你。”她摆了摆手,“坦诚说,其实我不应该擅自介入希瑟的私人生活,但乌尔里希·欧根公爵作为首席大臣,是我们目前需要争取的对象。如果不是顾及到我,她早就和塞德里茨说清楚一切了——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让她的家庭因我而産生裂痕。”
他小声回答:“也没有那麽严重……”
“那就好。”英格丽露出了自他们见面後的第一个微笑,“她爱你,瑟洛里恩,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没必要因为塞德里茨的出现而患得患失。既然过往的那些磨难都没能拆散你们,再多一个前未婚夫又能怎麽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