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沉默後,蒋望回手下木盒,柔声道:“好了,我帮你转交。你快回去歇息,时候不早了。”
“知道啦!”
兄妹分别,蒋音和回房,蒋望回自去知会林元舆。
*
酒楼,包厢。
眼前女子自称是凌传道的妹妹?
柳湛是不大信的,但无所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身份,是或不是,无关紧要。
他内心波澜不惊,却猜测她的心意,演出讶异神色,挑眉瞪眼,甚至流露一丝惊惧。
凌小环睹见柳湛反应,信以为真,凄凄一笑:“巡按很吃惊吧?毕竟天下皆知,我爹爹是一生一双人。”
老嘉侯凌遐龄只娶了一位范氏女,一生不曾纳妾,至死一妻一子,伉俪情深,本朝美谈。
其实柳湛一点也不吃惊,他下江南前特意查过江陵凌氏族谱,凌遐龄登记在册的妻妾只一位,但庶女有三人。
这很正常,莫说勋贵,就是寻常商贾,都十之有九收通房,置外室,甚至行院流连,一不小心弄出庶子女的,都大有人在。
柳湛觉得凌遐龄只是死得早,而人一死就容易被神话。
柳湛微微分唇:“确实,老侯爷贤伉俪和如琴瑟,下官一直以为,就只帅臣一人。”
“连你都这麽吃惊,所以难怪我那嫡兄会受刺激,”凌小环垂首勾唇,“他不信人间有真情,然後,”凌小环顿了顿,“伤害了一位深爱他的女人。”
凌小环忆起刚认识巧娘那会,巧娘对凌传道既炙热又无私,可凌传道却觉着世上哪有这麽好的女子,他害怕了,只有对她恶劣些再恶劣些,催眠自己她的感情是假的,他也没有动情,才稍微心安。
讲故事讲究一唱一和,凌小环等着柳湛追问,再继续讲。柳湛却没耐心听表弟的情史,腻腻歪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不想浪费时间,绕回正题:“三娘子说这麽多,不怕下官告发麽?毕竟——你我可是润州的老相识。”
凌小环一瞬错愕,继而歪头微笑,右手手指在左手掌心轻叩:“那巡按究竟会不会供出我呢?”
柳湛心下一阴,同夥嫌犯才用一个“供”字,他是睥睨审讯的真龙,她是底下待捕的鼠蚁,也配与他平齐?
但柳湛面上却是谦和,微微躬身,放低姿态:“三娘子既然敢背着帅臣设宴,那定是有十足把握,能拿捏下官。”
“唉,怎麽能用这麽难听的词,我可没想过拿捏巡按,只想诚心实意做笔交易,彼倡此和。”凌小环指那杯中为柳湛斟的酒,因他一口没喝,一直放着,已是满室飘香:“御史台巡按是八品吧?”
柳湛点头,手扶上酒杯。
凌小环肆言无惮:“我可以捧你坐到林公之位。”见柳湛手扶杯迟迟不举,以为他惧,“怎麽,巡按不敢,没有这个勇气?”
“当然敢了,”柳湛眨了下眼,再睁开时眸内满是渴望,“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娘子让长随在楼下拦的可是两个人。”
“唉——”凌小环摆手,“这个当日润州我就瞧出来了,另外一位对你那是马首是瞻,到时候你做中丞,他当个侍御史嘛。”
柳湛齿在合着的唇後轻叩,看来以後微服,要和希颜更谨慎些。他旋一笑:“三娘子肯捧下官,下官求之不得,三生造化,可说了这麽多,三娘子自己又有何求呢?”
凌小环笑而不语。
柳湛亦笑:“帅臣待您不薄,又同枝连根,何以至此。”
凌小环暗暗点头,眼前这姓杨的是聪明人,她没挑错:“实不相瞒,我也知道一家子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阿兄现在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再这样下去,凌家迟早毁在他手上。”
这话柳湛听着有两分耳顺:“娘子巾帼不让须眉,杨某佩服,只是不知道需要我做什麽?”
“你过来。”凌小环招手,柳湛只微微倾身,哪知她竟贴到他耳边,柳湛背到身後的那只手顿时按上袖剑。
“你就照我说的,这般……这般……再这般……”凌小环笑嘻嘻吩咐,“这第一件事成了,到时候我就再给你讲讲,我为什麽会去唱杂戏。”
柳湛强压着想要後仰离远的冲动,眉眼尽笑:“那到时我一定洗耳恭听。”
他举起酒杯,凌小环见状亦举起,二人隔空一碰,各饮杯中酒。
少倾,柳湛放下酒杯,凌小环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去瞥,见杯见了底,至此刻,才完全放下戒心,觉得此事成了。
……
柳湛跨出酒楼门槛後,立刻深吸数口,吐尽包厢污浊,但袖中藏的那只吸尽酒水的绢帕,直到确定无人尾随後,才随手掷于灰堆中。
这一带茶坊丶脚店丶酒楼鳞次栉比,没有宵禁的夜晚,高张灯火,人声鼎沸,丝竹管乐不断从两侧传到街上。
柳湛原打算径直路过,却倏地定足,扭头看向脚边那家店高悬描金的招牌——仙鬓楼。
柳湛转身,走进这家首饰铺。
立马有店小二迎上:“大官人想看点什麽?冠子还是宝簪?我们家冠子一绝的。”
柳湛径直朝里走,直走到底,紫檀架格上琉璃罩罩着一支金钗,曲折弯绕仿若流云,而那钗尾嵌缀的一颗宝珠犹如满月,炯炯发光。
柳湛定定凝视。
“大官人好眼力,此乃我们店的镇店之宝,那满月可是货真价实的夜明珠,白天可能还不显,愈暗愈亮。”
小二说着吹灭左右灯烛,四周骤黯,夜明珠却亮了树被,光芒耀眼,不仅照亮架格,还映得天花板波光粼粼,好似投射一汪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