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皇後让明熙抄《女诫》,是在新年的宫宴上,女眷在後殿里,男人们在外头。
觥筹交错间,皇後说起女子的闺德,又提起明熙既已开蒙,又是长姐,恰逢新年,就抄一百遍《女诫》供在长明殿里,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我握着自斟壶的手一紧,脑袋里转过几种应对方案,还没想清,明熙已经朗声说:
「回母後,父皇不让孩儿学这个,他说这书不好。」
殿上一时死寂。皇後的脸,罕见地青了又白,她还没说话,明熙再问:
「孩儿是听父皇的好,还是听母後的好?」
皇後回了宫就称病,三个月没接请见。中宫失和的消息传出去,很快在外头引起了一场风暴,朝中有人上表,直指公主违反尊长教令,是为不孝。这在古代是重罪,即使是明熙,也被吓得睡不安宁,要去给皇後侍疾请罪。
我说你不必去,去了就坐实了你的忤逆。我去找你父皇。
明熙问:「可是父皇没来见过我,也没说一个字。他是不是也觉得我这回做得不对?」
我搂住她,感觉骨头发冷。我说,不是的,明熙,父皇是被其他事耽误了。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御书房的门。
江慎穿着常服,坐着一把木椅,神情闲适,可就是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他说:
「陆颐,我以为你一辈子不会主动来找我了。」
怎麽会?我走到他身前去,微微地垂首,牵住他的手。
他的身躯有片刻的紧绷,接着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你戴了我送你的耳环。」
我想人有权力真是好,有些事再也不用操心。这就像给人送礼,预算够了,往贵了送总不会出错,而穷人还要殚精竭虑地表达特色和心意。
江慎想让我改变,甚至不用勾勾手指,他只需要一个困境。而这个困境甚至不用他亲手设计,因为我和明熙总是会被困住的。後妃丶公主,我们这一生有太多事需要他拯救。
後来江慎解决明熙的事,只用了一句话:「朕是不是她的尊长?」
遵圣谕是忠,遵父训是孝,只消君父出来为明熙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作保,明熙仍然是忠孝两全,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待到这场风波结束,久闭宫门的太後召见了我。
她在先帝去後迅速衰老,很快就卧病在床。有情人说,这是因为太後重情,有心人说,这是因为这东西六宫的天地已然易主,太後随着她多年争斗的果实一起掉落了。
宫里的女子,常常在一朝一夕之间就病重,然後再也无法痊愈。听闻许嫔半夜常常惊醒,闻得小儿夜啼,出一整身的汗,现在瘦得已经不能看了。
太後单手执镜,细细地打量我,说,陆氏,哀家一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
我说,妾身微名,想不到居然还能挂在娘娘的心上。
「这麽些年,在宫里看了这麽多人丶事,哀家只有两件不明白,」太後语声带喘,「一件是当年,刚行过太子册封礼,当今皇帝突然性情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