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层禁制几乎是同时被破开,朱小草甚至不曾察觉外间动静,听了这声教训,才探出个脑袋来“啊”了一声。
红冲回来时不曾以弱示人,以朱小草对他的盲目信任,哪怕察觉到什麽气息异常,也绝不会往修为跌落的事情上想,因而才放心将孔怜翠放进来与他独处。
这些心思红冲明白,连忙替朱小草说好话:“不怪他,是我故意的。”又转头道:“小草,我先回去了。”
朱小草应了声“好”又乖乖缩回里屋。
红冲于是起身要上外面去,乘岚问:“去哪?”
红冲便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兄长不是来接我回去的?”
回哪里?自然是能“抵足而眠”的屋里了。
乘岚听了,顿时不敢再问,生怕他又要说出些什麽太过火的话,连忙拉着他一道回了自己屋中。
二人进屋坐下,乘岚主动解释:“我既然在你体内设下禁制,让你做不了坏事,就也该相应地护你周全,省得你因此受了委屈,并非是暗中偷窥……”
话未说完,红冲低低“嗯”了一声,含笑道:“兄长怜爱我,我省得。”
投桃报李,不等乘岚问起孔怜翠为何在屋中,红冲主动提起:“方才孔怜翠来找我说了些惹人吃惊的消息,叫我不得不猜测,丹方恐怕并未失窃,反而是兄长和斗魁真尊以此为饵,意图钓出别有用心之人,是麽?”
他忆起乘岚那时的未尽之言,又问:“兄长也想借此在方岛主那里洗脱冤屈,重获自由?”
乘岚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口中道:“守株待兔,这确实是项兄的计划。”他轻叹一声,无奈道:“但引心宗之事,没有我置喙的馀地,我与项兄商量的只是小事一件,不过是演上一出苦肉计,叫方岛主肯放我自由罢了。”
他心知这寥寥数语难免令人一知半解,斟酌字句片刻,才缓缓解释道:“方岛主与我师尊算是故交,但这些年,长辈间生了些口角,已经多年不曾相会。方岛主几次邀约师尊,都被师尊婉拒了,这才想要用押住我,逼师尊来赎人。”
话虽说只是“口角”,却叫两位见多识广的一方大能数年不再相见,恐怕不是一般的嫌隙。
偏偏多年不肯详相会,又大方地肯把爱徒送到对方的掌心里,仿佛是生怕对方不威胁自己一般……红冲顿时又费解了。
但这话不好直说,红冲只能顺着问:“那你这是要演一出苦肉计,让你师尊来劈山救徒?”
“休得无礼。”乘岚温声批评过他的用词,这才继续道:“为人徒者怎可帮着外人要挟尊长?我是要演一出苦肉计好叫方岛主晓得,我在师尊心里无足轻重,用我做人质,根本威胁不到师尊。”
红冲顿时失语,既有十分困惑,亦有一分叫屈,他实在不知乘岚这等天赋卓绝又品行上佳的弟子,究竟在何其严苛的师尊眼中才会是“无足轻重”的?他心道或许乘岚的师尊是个重血脉传承多于道统之人,于是问:“那你师尊看重谁?文含徵麽?”
谁知,乘岚仍是摇了摇头:“含徵是师尊的孩子,但是师尊并不看重含徵。”他沉吟片刻,声音中也多了一丝怅然:“师尊谁也不偏爱,他所求的,惟有得道登仙罢了。”
红冲却笑了一声,暗道未必,若真是如此心无旁骛之人,又为何要收下乘岚这个徒弟?又为何要建起云观庭这偌大的门派?但毕竟是乘岚的师尊,乘岚尊师重道,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不好说出来,叫乘岚里外不是人。
这话题至此算是了了,乘岚再谈起‘丹方失窃’那事,他对此似乎并不大在意,叮嘱几句:“项兄早已知悉此事,无晨谷这几人翻不出什麽浪花,你莫要掺和进去便好,有我在,也没有宵小之徒能伤到你。”
真气在红冲的体内,既是限制红冲胡来的禁制,也是遇到危险便会自发抵御的防护,且看方才孔怜翠那轻轻一掌,就让真气反弹破开了两层禁制,又引得乘岚立刻出现,便知道这层防护对危险的判定是如何敏感了。
红冲应下:“我不会去。”又转而提起另一事:“孔怜翠还说,正是方三益窝藏了那个魔修。”
他原本也并不打算与无晨谷那二人为伍,如今乘岚待项盗茵与方三益的亲疏远近可见一斑,他自然随风倒向乘岚在的那一边。他衡量一二,只觉得孔怜翠主动送来这麽多情报,不用白不用,除了其妖物化人的身份之外,就没什麽不可说的。
闻言,乘岚并不意外,他眉头轻挑,没做什麽动作,神情却像是对此并不认同,状似随口道:“看来方三益也没对他说实话。”显然此事还有更多内情,但涉及更深,就不能开诚布公地尽数告知红冲了。
这师兄弟二人对外谎话连篇,对内也是互相隐瞒,显得真是好一对草台班子,对比之下,红冲自觉自己和朱小草都成了模范同门。
他思前想後实在忍俊不禁,便问乘岚:“那引心丹,你还会借给方三益麽?”
乘岚沉默久久,才说:“他大抵活不到下一颗引心丹出世时了。”
这便是说,在来月引心宗摆擂前,项盗茵就会动手。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届时清算起来,魔修丶方三益丶孔怜翠,乃至于无晨谷那一衆弟子,都不会有活路。
红冲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怜悯,可是,道理他也明白——引心丹乃是引心宗的至高秘宝,既然想要偷挖人家的眼珠子,就怪不得被人家报复。
他轻叹一声,亦明白了乘岚长久的沉默。
乘岚与方三益可算是相识多年,不是他与无晨谷几人这做邻居的短短几日可以相比的,然而,乘岚与项盗茵更是有着“儿时抱过”的交情,如今两方暗地里打上了对方的算盘,乘岚既无法劝慰,也知道自己不该开这个口。
即便情谊的份量无法衡量,这事总归是方三益不占理。
而方三益其人又实在爱装神弄鬼,连带着师弟孔怜翠也惯爱拐弯抹角,哪怕背後有什麽苦衷,二人硬是缝死了嘴巴不肯说,就这样一条路走到黑……连个让人替他悬崖勒马的机会都没有。
见乘岚神色恹恹,红冲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不过,我又想起,孔怜翠倒是提起另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近年来凡间灾祸不听,怨鬼横生,不知兄长可有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