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江侧过身,蹲下来,左手摊向大胡子家右手摊向小远侯所立的方向,开口道:
“今日给你供,明年送你祭,人情做到此,你可还满意?
甭管阴或阳,都得讲个理!
有冤去报冤,有仇去报仇,世人皆命苦,你切莫去牵逆。”
李三江念完,偷偷扫了一眼李追远的方向,发现那边还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就这么前后站着,很是安静。
“小远侯,跪下。”
李追远没跪,还抱着香炉站着。
“小远侯?”李三江小声催促道。
“太爷……我跪不下。”
李追远想跪,可肩膀上却有力道提着他,让他下不去身。
李三江深吸一口气,马上念道:
“伢儿人还小,伢儿不懂事,伢儿不欠你,路给你带到,门给你指引,难道你真要一点道都不理?”
话说完,可那边,却依旧是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李三江眼里冒出怒意,他收回原本摊着“搭桥”的双手,将十指刺入地里,指甲中嵌入大量黑泥。
“你是水下走的,我是水上漂的,给你情面你不要,给你讲理你不听,那好啊,逼着我掀了桌子大家一起去找龙王爷评评理!”
李三江整个人的气质变得肃穆起来,他一直不想也不敢正面面对那位,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了,总不能把这死倒带出来了,又带回家去。
不过,就在这时,只听得“吱呀”一声,大胡子家的大铁门被打开了。
李三江目光看过去,发现门后站着两个人,是大胡子和他小儿子,俩人都只穿着个大裤衩,光着上身赤着脚。
一时间,李三江心里有些发怵,他这本就是偷偷摸摸搞的事,这要是被人家当面发现,事后可就不好收场了。
但很快,李三江就发现了不对劲。
只见大胡子和他儿子,两个人看都不看站在门外的自己,而是径直浑浑噩噩地朝着鱼塘方向走去。
在经过李三江前面时,李三江发现他们俩人都是脚后跟离地踮着脚尖在走路。
父子俩就这般并排走着,摇摇晃晃,却又总不会跌倒,父子俩走到鱼塘边后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向下走。
踩到水里,继续前行,水面没过膝盖,没过腰,没过肩膀,最后……没过了脑袋。
“噗通!”
李追远感觉自己身上一松,直接坐在了地上,李三江见状马上跑过来,护住孩子。
“伢儿,你还好不?”
李追远没回答,而是怔怔地抬手,指向前方。
前方,是小黄莺的身影,她双臂前伸,双手张开,像是在摸索,虽然走得很慢,却也是来到了鱼塘边,然后,走入水中。
似是感知到了身下的水,她慢慢放下了双臂,走得也越来越稳。
她开始扭动起了腰,像是又跳起了昨日就在这坝子上对着这鱼塘跳过的那支舞。
她的舞依旧很不专业,现在关节僵硬,跳得自然就更不标准,但她却跳得很投入。
她的身影在这夜幕中,时而没入时而突兀,忽隐忽现。
每一次显现时,水面就多往她身上淹了几分。
渐渐的,她那旗袍开叉下的腿已经看不见了,她扭动的胯也看不见了,她那不是很高耸却靠衣服硬勒出来的胸也看不见了。
水面没过她的脖颈,将她头发晕散开,她举起双手,面朝着夜空,依旧在表演着。
很快,她的头也没入了水面,水面上,只余下她的双臂,又逐渐余下手腕,再余下双手……
等双手也缓缓隐没进了水面,只留下一团黑色的水草。
到最后,伴随着最后一道涟漪,
一切,
都不见了。
李三江将李追远背起,弓着腰小跑离开,等跑出去好长一段后,才将孩子放下,边掏出烟盒边捶着自己的老腰。
见孩子站在那里发着呆,他开解道:“听太爷的话,就当是做了一个梦,明儿个醒来后,就什么都忘记了。”
李追远听话地点点头,但他觉得,刚刚那个画面,他可能是忘不了了,会一直定格在自己的记忆里。
抖了抖烟灰,见伢儿依旧情绪低沉,李三江逗弄道:
“小远侯,你可以想想马上能让人开心的事嘛。”
“开心的事?”
李三江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大胡子家方向,回答道:
“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