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不同意的真正原因还有麽?”
柳昭一时没能回答上来,她靠自己的能力闯到现在这样的地位,在商业桌上有着最敏捷圆融的口齿和思维。而此刻在自己儿子面前,却连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度要思考很久。
她说:“有一点那样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希望你能娶妻生子,以後能有人陪在身边,否则真的太孤单了。”
“但这两个条件不成立,”瞿期思维清晰地说,“你的愿景究竟是娶妻生子,还是希望我有人陪?”
“如果是後者,那性别很重要麽?只要那个人能让我觉得不孤单,达成了陪伴的含义,不就可以了麽?”
柳昭说:“那晚年呢?等到他不在了,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没有孩子,你自己该怎麽办呢?”
瞿期抿了一下嘴唇,缓慢地说:“妈你知道麽?以前高中上学的时候,我很多次下晚自习回去,都能在巷口看到一个流浪的人。”
“我有时候会给他买点面包和牛奶,後来有一次跟他聊过天,他跟我说,他家里其实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但是大儿子和小女儿因为一些原因都去世了,剩下的那三个人里,没有一个人养他。”
瞿期平静地看向她,说:“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生了孩子和没生孩子,有什麽区别麽?”
柳昭哑了一瞬,试图纠正他这样的思维:“那都是少数,更多的都是很幸福的,你不能因为极个别……”
瞿期说:“都不用刻意去寻找就能被看见的情况,真的会是少数麽?”
柳昭沉默了更长时间,她意识到自己回答不上来,于是疲惫地说:“那如果我就是单纯希望你娶妻生子呢,如果我说,有很多很好的姑娘值得去喜欢呢?”
“那麽喜欢她们的那个人不会是我,”瞿期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是因为应知寒的出现,我才有了喜欢这种情感,如果没有他,我连喜欢是什麽都不知道。”
“而且我这辈子应该没可能给谁当爸爸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除了饼干和小满。”
柳昭说:“这是什麽?”
“是应知寒养的一猫一狗,”瞿期说,“他那天问我,考不考虑让它们变成共同财産,我答应了。”
柳昭看着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像从前那样,想不让他做什麽就能不让他做什麽了。
她不可能再有机会没收手机和身份证,不可能再把人关在家里……她就连反驳的话,都会被客气又疏离地一句句退回来。
她的儿子短短几年的变化天翻地覆,让人倍感陌生。但柳昭同时又很熟悉这个气场,她曾经底气很足,足到能够自己闯荡的时候,就是瞿期现在的这个样子。
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翅膀硬了”。
杯里的咖啡早就凉了,瞿期却还是端起来再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後,他叫住路过的服务生,说:“你好,麻烦帮我再弄一杯拿铁,热一些,待会儿我带走。”
这个行为像是让两个人都有了几秒喘气的机会,柳昭说:“杯子里的不喝了?”
“不是,”瞿期说,“给人带的。”
他回答完,把快要结束的谈话继续进行下去,并且尽量用并不尖锐的方式说:“你知道我小时侯为什麽那麽犟,一定要犟着留在老房子麽?”
柳昭下意识问:“为什麽?”
“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跟你一起去了,我才是真的没有家了。”瞿期叹了口气,说,“我其实想过,要不要哭着吵着让你留下来,但想了想又觉得,你有权利追求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很浅地笑了一下,说:“没想到麽?我那时候年纪不大,其实还经常考虑这些问题。”
柳昭笑不出来,又听到他说:“所以妈,我也是人,我也想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以前总说,我把什麽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跟你沟通,但我尝试过很多次,也说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没用。”
“我不知道今天说了这麽多,符不符合你对沟通这个词的期望……或者说是要求,”瞿期擡起头来,说,“但是没关系,这次我能按照自己想要的路去走了。”
柳昭闭着眼,手掌在眼睛和额前撑了很久,才最後问了一句:“所以这个情况没有再更改的可能了麽?”
瞿期看着窗外,看着图书馆的方向,良久後又转回来,开口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我记得很多年前,你跟我说,我年纪还小,不知道喜欢是什麽。”
“所以这些年里,我就年年想,月月想,甚至每天都在想。”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说得对,我对他确实不是喜欢。”
“而是爱,”瞿期说,“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