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塔齐欧和梳妆台面对面,出神地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依旧俊美绝伦,但又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很快他便意识到——
这具身体正在以人类的速度衰老。
可是莫里斯呢?
他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是“诅咒”産生的效果吗?
如果是,这哪里叫诅咒——分明就是祝福!
想到这儿,塔齐欧焦灼起来。
在人类的观念里,青春是美好且富有魅力的。
倘若自己早早衰老,年轻的莫里斯哪里还愿意继续爱他呢?——亲吻一对干瘪的嘴唇,然後对着其中一只失聪的耳朵说“我爱你”吗?——别做梦了。
这一刻,他想变年轻。
想像水母那样分化再生。
这个想法让他变得又像水母了。
因为水母想回到生命的起点,他也一样。
但他明白:
起始,即尽头。
新生的前提是死亡。
只有奔赴死亡,才能永葆青春。
突然间,塔齐欧産生了自杀的念头。
他摘下金色假发,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狠狠在腕上划了道口子。他看着鲜血一汩汩地往外冒。
上次——半年前,有位侯爵就是这麽死的。
但显然,塔齐欧忘了他还有自愈的能力。
伤口迅速愈合,割腕自杀计划失败。
又过了一会儿,他尝试上吊。
这是大多数犯人的死法。他用剪刀裁下一块窗帘,踩着扶手椅把它搭在房梁上,随後将两头系到一块儿,套上脖子,一脚踢倒扶手椅。
吊死的过程漫长又艰辛,他想中止这一行动。
但已经来不及了。
潜意识里的求生欲迫使他拼命挣扎,他双手疯狂地揪扯着那条勒住他喉咙的细纱。十个指甲盖掀起丶脱落丶重新生长,然後再翻开丶嵌进皮肉丶修复再生。
最後关头,毒丝穿破袖子将纱布锯断。
他倒在地上,一阵头晕目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意识逐渐清醒,他想起当年弗朗茨公爵对他开的那两枪。那两枪伤到了他的心。
心?——对啊!
心受到伤害,人就会死亡。
塔齐欧爬起来,再次拿起剪刀。
这次他将利器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但是下一秒,剪刀被夺去。
他擡起头:“莫里斯……”
“我一直在外面敲门,塔齐欧。你不回应,但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不喜欢你把自己关起来。”这只人类严厉地看着自己,“你刚才准备干什麽?用剪刀自裁?说实话,我不太信。我认识的塔齐欧怕疼,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想回去。”塔齐欧咕哝道,“莫里斯,我想变回过去的自己。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时候。”他慢慢靠在莫里斯肩膀上,然後紧紧搂住他。
其实他更想变回水母,变回水螅体。
当人类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但他又想——认识莫里斯。
罕见的是,这次人类并没有哭鼻子。
他在一遍遍地道歉。
他哽咽的丶饱含愧疚的声音在塔齐欧耳边荡漾起来。那是一首美丽的歌丶一条缎带,是被阳光温暖的海水,或被海水冷却的阳光。
塔齐欧静静听着,直到一位仆从推门而入。
“陛下找二位有要紧事商量。”
第二天,他们跟随黎塞留坐上了去丹麦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