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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第1页)

交换

鲜有人知道,那本在几十年後仍为人津津乐道的回忆录事实上几易其稿才最终完成。在最终出版的版本中,廖耀湘对这年秋天往後的一段时间如此描述道:“我像是做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梦。”

时间线的更改所引发的蝴蝶效应首先体现在他身上,从长沙回京不久後,他就在某日下班时摔在了政协大院门前。据宋希濂和郑庭笈後来的形容,他是脸着地晕倒的,被擡上救护车的时候满脸是血,杜聿明在旁边拉着他哭,以为他大概率扛不过从大院到医院的这一截路途。

救护车先将他送到最近的北京医学院附属人民医院(即後来的北大人民医院白塔寺院区),阮静秋彼时正忙于交接一批实验动物,在急诊楼门前和担架车撞了个正着,眼见他满脸是血地躺在那里,周围的一群人又哭作一团,差点也跟着栽倒在地。一番急救之後,当晚他又转到阜外医院,但情况仍不见好,除之前就已伴随他多年的高血压性心脏病,这回还额外查出了合并重度二尖瓣狭窄。衆人都守在外头,只能看见病危通知和各种知情同意书雪片般地往阮静秋手里飞,她哆嗦着手签完字,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又雪片一般地飞回去。

当时,国産的球笼型心脏瓣膜还在研制试验之中,尚未投入临床使用,治疗重度二尖瓣狭窄的主流手术思路是前几年刚施行成功的分离术和在分离术的基础上所进行的扩张术。鉴于单纯的药物控制已没办法维持他当下的状况,阮静秋只能签字同意开胸手术,但术中医生又发现他的瓣膜钙化严重,分离术勉强做完,可能够维持的时间十分有限,相当于已给他判了死缓。

他暂停了政协的工作,被迫带着一身的管线丶从早到晚挂着各种各样的点滴,开始忍受终日仰望天花板的煎熬。阮静秋似乎也休了长假,她搬来了一张可折叠的行军床在他的病房里,从早到晚都寸步不离。在他的印象中,那阵子她也总是笑眯眯的,只要他醒来有些精神,她就和他读报纸上的新闻,聊文史专员们的趣事,或是和他讲自己又读了什麽书,对于哪些理论知识又有了新的领悟。廖耀湘大多时候认真地听,偶尔说话,那点力气也只够说上一两句。没人告诉他确切的病情,他自己也以为出院只是时间问题,直到某天他梦见当年在南京的一些旧事,于是随口对她说要找时间再教她骑马,而她笑眯眯地说着好,眼泪却断线似的落下来。

杜聿明当年就常说她是个有主意的人,曹秀清也曾有意无意地提及,说小秋这阵子忙来忙去到处找人,大概是在张罗着为他求医问药的事。他云里雾里,又兼每日睡睡醒醒,也只顾得上劝了她几次,要她别因为自己这点事去麻烦人家。她口头上貌似答应了,来年春节刚过不久,却把两封书信先後拍在了他床头:上级领导已批准了他经香港去美国治病的请求,远在美国的廖定一也来信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并说要约定时间,专门到香港接他。

她读完了两封书信,廖耀湘躺在病床上,听得目瞪口呆。他问:“你近来一直在忙这个?你怎麽不告诉我呢!”

她笑眯眯地收拢书信塞回信封,答道:“怎麽,你还想代劳不成?事情我已经办妥啦,现在就等你安心静养一阵子,身体好一些再出发去香港,毕竟路上要坐那麽久的火车呢。”又补充道:“我打算和定一说,等日子定下来,我会设法提早去一封信给他,或是托人向他拍一封电报。他准会一早到香港等你的,保证你过了海关,第一眼就能见到他。”

廖耀湘挣动了一下,摸索着抓住她的手。这颗衰退的心脏使他连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一口气喘三次才能勉强挤出一个字眼。也不知为什麽,她越是笑眯眯,他越是心里没底,好像她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从身边推离。他问:“那你丶你……”

她仍笑眯眯地说:“这麽远的路,我当然和你一起去呀。我想过了,给你治病是最要紧的事,多个人就是多个帮手。至于到时怎麽和伯溶姐还有定一他们相处,那些都等到时候再说。他们总不至于撵我走的,是不是?”

廖耀湘听了她这话,顿时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方才的那些担忧和不好的预感也都一并烟消云散了。他感动万分,紧紧地握着阮静秋的手许久,连声说:“你为我考虑得这样周全,宁肯自己受委屈。我亏欠你这麽多,真不知道怎样回报才好……”

他记得她那时笑着回答:“以後还长,我等你慢慢报答!”

于是他记住了这句话,後来在医院里的每一天都想着,我还欠她这样多的情,总要为她活得再久一点。天渐渐暖起来,一九六五年开春时,他终于获批出院回家静养,入夏以後,已经可以下地慢慢走动兼自己料理生活起居,每周也去政协上一两天班,把一些工作交接清楚。大夥都知道他要经香港去美国治病兼和家人团聚了,有些善意地向他道恭喜,有些则悄悄将自己亲眷的姓名和联络方式托付给他打听。他一一应下来,将人和事全都记在随身的小本本上,对阮静秋感慨道:“要是两岸能统一该多好!”

阮静秋就笑,回应道:“我觉得快了!”

廖耀湘问她:“你怎麽知道快了?”

她又笑,神秘兮兮地答道:“因为我能未卜先知嘛!”

正像她从天而降一般地出现一样,她近来总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梦里梦到了中国人自己造的大船和大飞机,或是城市里盖起了很多漂亮的高楼,北京的大街小巷都有各式各样的汽车来回穿梭。每当廖耀湘问她梦的来由,她就总以这样怪力乱神的说辞打发他,好像她真有什麽特异功能,能够未卜先知。离京前夕,她拉着他在城里四处闲逛了一大圈,又是去北海公园划船,又是坐在故宫的角落里写写画画,平时看得都腻烦了的胡同小巷,她也乐得拉着他走来走去,四处打量。他迷惑又好笑地问她:“只是去治病,至多月馀就回来了。你难不成要让我把北京城烙在脑子里吗?”

她则说:“再看看嘛,你陪我再看看。”

他们原计划一同乘火车到深圳,经罗湖口岸进入香港,按约定,廖定一已经预先抵达,会在香港一侧来接。但临出发前两天,阮静秋的证件忽然被医院扣下了。

多年後廖耀湘才从曹秀清那里听说,似乎是当时有位姓夏的处长从南京新调来医院统管行政工作,据说她早年就和阮静秋有什麽过节,于是一刀切地收紧了所有员工的外出规定,要逐一复核後才能放行。约定好的日子临近,证件却迟迟下不来,阮静秋无可奈何,只得和他说了实情,打算趁周末先送他过罗湖口岸,等日後证件下来再去香港和他会合。廖耀湘起先坚决反对,他说:“那我也等一等,等你的证件下来再一起走。”

阮静秋则翻来覆去地劝他,说一来这事是单位统一的安排,既然日後还要回来工作,总得处理好了再啓程才更妥当;二来美国那边的医生好不容易预约好了,要是耽误了再重新预约,那就要到数个月甚至数年以後,必然耽误他的病情。以上两条廖耀湘都听不进去,阮静秋没法,只得又想出一条措辞来,说道:“那你就为定一和伯溶姐想一想。定一把美国的妻儿和工作都抛到一边专程来香港接你,伯溶姐也知道你要去美国了,他们已经等了你十几年。临到关头忽然变卦,他们得多失望丶多难过啊。与这十几年的分离和等待相比,我们只不过分开几天,不应当是一件不能解决的问题。”

廖耀湘终究还是顾念亲情的,她这样一说,他就没办法再狠下心坚决地回绝。那时从北京坐火车到深圳要差不多整两天,除周末以外,阮静秋又和医院多请了两天假,说看着他过了海关再回去。廖耀湘一路上絮叨着交待她,不要和院里起冲突,配合上级的指示提交证明材料,要是不好办就请政协方面做工作,有任何疑问和进展就写信给他,他在香港等她来了再走。她一边答应,一边一遍一遍地帮他整理行囊,虽然他的行李箱中除了几件替换衣服,就是药品和书,并没有什麽反复收拾的必要。

那时的罗湖“口岸”,事实上只是一座朴素简单的木桥,一道哨卡两侧分别是驻守的内地和港英士兵。在出入条件收紧的情况下,还能经由这条道路进入香港的居民通常和他一样持有探亲签证,守卫们稍作查验便准予放行。廖耀湘走过那道哨卡,回头看向站在远处的阮静秋,这才想起他这副眼镜是新配的,原来那副惯用的已因他昏迷时脸着地摔的那一跤全碎了。平时这副眼镜还算与他的视力相吻合,今日不知怎麽却有些模糊,竟使他不能看清远处她的表情。

排队出关的人潮缓慢地涌动着。他想起多年以前,他们最後一次在功德林的高墙下告别时,是他站在铁门背後,远远和她的背影挥手作别。这一次他们的身份倒转,变成她站在那里,看着人潮和他一同越走越远。廖耀湘费力地眨动眼睛,他还是不能看清她,仿佛不仅是他的眼镜失去了效用,她也要消融在这片陌生的土地里。他用力地擡高一只手臂向她挥动,同时喊道:“小秋!我等着你——”

模糊的人影停顿了一下,也向他挥了挥手。

他于是想,只是分开几日而已,他和过去的每一回一样,总会等到她的。

接到杜聿明的电话时,曹秀清只感到满头雾水。

她和电话那头的丈夫一样,都以为那夫妻俩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按计划出发去香港了,谁知道医院竟会突然打电话到政协来联系“张秋”的家属。杜聿明在上班走不开,只得由曹秀清先行去医院探望,她辗转打听到阮静秋的病房,正好有个护士从屋里出来,问明情况後将一纸化验单交给了她。

“孕妇需要休息,还有补充营养。本身年纪就不小了,家属多关照着点。”她说,临走时左右望了望,又小声抱怨道,“真是的,当爹的连个面都不露……”

曹秀清拿着报告单进屋,阮静秋正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她,愣怔了片刻才唤:“曹大姐。”

曹秀清坐到她身边说:“你先躺着。这到底怎麽回事?你怀孕多久了?建楚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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