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越一直都觉得他很懂这个年纪不大的义子。
天资高,性格沉稳,孝顺,有野心,对他有一种甚至超越了对亲生父亲一般的崇拜和景仰,每次看过来时,眼睛里都盛满了炙热的光。
他知道容轩一直都固执地认为帝位应该是他的。
但一个少年人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样的念头在他眼里就是幼稚。
他总是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少年慢慢长大,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后,这个念头能够自然而然地随风消散。
于是在偶尔几次容轩写出些出格的文章或诗词时,他下了狠手教训过,便就算了事。
没想到书读得越多,流言听得越多,见识越广后,这个念头竟然在对方的心里滋生出了无比阴毒的恶意,并且做出让容越痛苦一生的事。
他那日在前朝处理军务,兵败的消息传来之后,朝中诸事一下子繁杂了数倍,还要与内阁商议后续军队的归置问题,以及民怨的平息。
在御书房从早到晚,呆得头昏脑涨,突然有亲兵来传信,说皇帝派人去府中扣下了容老夫人,并且下令即刻押入天牢。
与此同时,派出去审查坊间流言源头和煽风点火的幕后之人那两个官员也回来了,带回来的结果,正是容老夫人散播的消息。
两件事一联系起来,容越霎时间变了脸色。
特别是当亲兵说到容老夫人是从容府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的时,他心中的不安感便愈发浓重。
阮宛在自寻死路吗?
这事一出,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其他种种错漏之处,天下的悠悠之口都能将其骂死!
都说了交给他处理,为什么就不能信他一次呢?
他阴着脸遣退了一众朝臣,压着满肚子的火气前往小皇帝的寝殿。
本想着要将人好好训一训,却没想到看到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小皇帝在他面前重重地摔在地上,面色灰败,形同毫无生机的死人,口中不断溢出殷红的血。
他曾在战场上被敌军一箭射穿过胸膛,箭身离心肺只有半指的距离,他忍着疼,清醒着带兵打胜了那场仗,也清醒着等待军中大夫拔下那只箭。
那时候他以为那种滋味儿已经很痛了,却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比那更痛更痛的事,甚至可以不见血,就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活生生捏碎。
小皇帝的身子凉得可怕,脉搏杂乱无章,只消一瞬,他就意识到这不是寻常的心疾。
是中毒了。
夺人性命的剧毒。
偏偏这个小东西还什么都不知道,天真地睁大了眼睛看他,问他是为了娘来兴师问罪的吗。
可他对阮宛怎么可能会有怪罪。
鲜红的血源源不断溢出来,将脖颈上雪白的肌肤全数染红。
别吐出来了,别出来了……
容越抱着轻飘飘的身子,手指死死地绞在对方衣衫上,像是不这样的话,这具身子就能飘起来,飘到他再也抓不到的地方去。
小九飞奔过来,给阮宛喂了医仙留给她的救命的药丸。
但饶是如此,也只是让阮宛不再呕血,脉搏却逐渐衰弱下去。
小九说,陛下中了蛇毒。
这种毒,要同一条蛇的蛇胆才能解,除此之外,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蛇毒……蛇。
他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爱在府中养蛇的义子,滔天的杀意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让小九全力救治,自己孤身去了天牢。
牢房里阴冷的风在脚边盘旋,却不及他的心冷,他命狱卒开了门,走到容轩的面前。
对方在牢里呆了这么多天,脸色有些苍白,微笑着仰头看他:“义父,他死了吗?”
“果然是你。”
容越面无表情地低语,眼中泛起嗜血的红光,伸出手狠狠地掐住少年的脖子:“解药呢?那条蛇呢?交出来!”
“唔……你竟然……要杀我,我都是为了你——”容轩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盯着容越失去理智的模样,眼泪从眼角渗出来,“孩儿只是……想让……义父成为……皇帝……”
“别废话,我再说一次,”容越阴鸷地收紧掌心,“解,药!”
“义父忘了?”容轩被掐得眼眶通红,待到容越松了些力道后,才艰难地笑道:“解药……早就被你杀了啊……”
“什么?”
一句轻飘飘的话仿佛闷雷炸响在他头顶,容越像被烫伤了一般倏地丢掉手里的脖子,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容轩从未见过的崩溃和绝望:“你说什么?”
容轩缩在冰凉潮湿的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久,才喘着气道:“那乌蛇已经在府中,被义父一剑斩断,然后烧成灰了,皇帝是活不了的,你为什么不想称帝,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