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鹤微微一笑:“你不也没杀我吗。”
李庭瑄低头:“我……没办法对你下手。”他长叹口气,“我虽然只是个随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的工具。我……没有办法对一个把我当作朋友的人下手。”
允鹤脸上笑意温和:“其实你不必这麽认真解释,我信你的话。”
李庭瑄无言:在这一刻,他终于给了自己一个宁可豁出性命丶抛却官衔也要与他站在同一方向的理由。
萧允鹤这个人,他不懂世俗,不像朝中那些自命清高的围观者,对他只有轻视与嘲讽;也不像安禄山的朋党,看人下菜碟,高捧低踩。他聪明且坦诚,不会自恃精明便不可一世,也从不妄自菲薄。他懂得去信任别人,也值得让人信任。
与他交往的过程,从来的都是舒适的。
人总是喜欢与单纯的人当朋友,不需耍心计也不会被陷害。
他像一缕阳光,照见了他人生不同的路。
想明白这一层,李庭瑄豁然开朗:“既然你说扯平,适才你与我道歉,我也该郑重向你请罪。”他说完,同样朝他认真抱拳。
允鹤大笑起来:“要真这麽论起来,我俩就互相对着鞠躬到天亮得了。”
迟瑞绝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想要去杀允鹤。他历来觉得,朝中之人彼此不见真心,暗藏杀招,很是恐怖。如今听到李庭瑄直言,安禄山对允鹤是有杀心的,甚至杀手都已经坐到了他们身边来,一瞬间猛烈的心悸让他眼前发黑。
“唔……”他用力捂住胸口,脑海中却突兀的浮现出只白象的身影。
白象蒙着双眼,焦躁的长嘶,被驯象人指挥着强行前进,一脚重重的踏在地面上。然後画面模糊了,地上似乎有大片嫣红绽开,如一只只细细的红蜘蛛到处乱爬。
胸腔内的钝痛漫无边际传遍全身,迟瑞张口想要大呼,气息却被堵在了喉头。他难过的扒拉着自己的脖子,重新恢复意识时,人已半倚在允鹤胸前。
“怎麽了?身体不舒服?”
迟瑞用力摇着头,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哪里不舒服。
这个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如点了一个花炮,一炸即收。上一个瞬间还难过得发狂,这一会却又恍然无事。
他双手捧着脑袋,这些奇奇怪怪的画面,总是毫无防备就侵入了他的脑海。虽看不太真切,但感觉却相当真实,不像做梦。
他忽然有种可怕的预感,这次允鹤一走,便不会再有相见之日了。
“我……”他下意识返身,想去拉允鹤的袖子,手伸到中途又缩了回来:允鹤哥哥决定的事情,都有他自己的道理。皇宫内生出了妖物,是很严重的事情……不能因为我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被耽搁了……
“没事……等你回来……”
允鹤仔细给他把过脉,确定他身体无恙:“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怎麽了?”
迟瑞违心的摇摇头,他不惯撒谎,走到窗台指着晴雪後空中一幕繁星:“允鹤哥哥……你看……好多星星……”
允鹤“嗯”了声,擡头望出窗外:守住皇气的封印已经裂了,帝宫中紫微星却愈发灿烂。
难道经此变故,会激发李隆基一番新的仁政?还是说,他根本就藏着後招。
“你喜欢看星星?要不把软榻搬到外面去睡。我设个结界,不会冷。”
迟瑞略垂着首:“以前,爹爹说过一个故事……天上的星星,对应这地上的……每一个人。如果这是真的……那我看着星星,就知道大家在哪里……做什麽了。”
允鹤目中带着暖意:“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看。”他眉头一挑,敏锐的捕捉到他话外隐藏的心思,“你可是担心我这一去的行踪?”
迟瑞被他说中了心事,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绯羽已经连夜赶回昆仑虚了。允鹤哥哥说不定也会走的。他上会也是回山上去,一走就是十年……
“你会……回来的……”他说到後来,语气越来越轻,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想问他,还是仅仅给自己一点勇气。
果然麽……
允鹤看他的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放心,我绝不会不告而别。”
迟瑞轻“嗯”了声:不会不告而别,却终须有别……
允鹤坐了一会,不知不觉,又想到封印的事情上:“那……早点睡?明天一早就回去了。”在熏炉里多加了一块安神香,他顺手带上门。
两日之後,李隆基携杨玉环,连同太子李亨,永王李璘,寿王李瑁低调出行,一路前往骊山祭天祈福。
皇家祭天,要求甚严。所有人均需要提前沐浴斋戒七日,然後自山脚一步一步,亲自走到骊山顶上的聚灵台上,为天下苍生祈求风调雨顺。
由骊山到聚灵台之路有数万个台阶,虽已命工匠修好了路,但对年逾六旬的李隆基而言,仍是相当损耗体力。
也是因为如此,先前好几年的祭天,才被他在大明宫中草草混过去了。
李隆基手拄着一支龙拐,擡眼望着前头笔直通天的石阶:“想来不认老是不行了。许久不曾这般走路,今番走来,倒令朕想起了唐隆元年,凌烟阁前会师的那一年。”
杨玉环累得气喘吁吁,却始终搀着他的手:“陛下福泽绵延,万寿无疆,怎麽会老。”
年已四十的太子李亨跟在身後,垂首不语。
李隆基轻笑了笑,拍着她的手,缓缓道:“当年李仙凫丶葛福顺策反羽林军,诛杀欲仿效则天皇帝登基的韦皇後。是朕与太平公主在凌烟阁下会师,誓死捍卫李家天下,杀进宫廷,杀安乐公主丶武延秀丶上官婉儿诸人,夺回了李氏江山。”他目光慢慢放远了些,“今日,朕同样要捍卫好我大唐江山,不落邪魔外道之手!”他说完,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
杨玉环忙道:“臣妾理当陪在皇上左右,寸步不离。”
李隆基大笑:“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