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什麽?”
“他说他可是男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这次你一定得跟我回去。”我看着她留在身体上的各种伤口,心疼地抱紧她。
“不……唉,说实话,你这样对我我真的挺感动的。”她把我推开,冷漠地说道,“还有村长爷爷,你的爸爸妈妈,你们一家都很好,可惜我做不成你们心目中的好孩子。”
“你不许说这种话了。你总是说你不好,可是我相信你很好,只是没有遇到一个好的家庭。”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冰上画着圈,手指尖已经冻得通红。她抓住我的那只手,放在嘴边哈着气。
“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样的话的人。”
时漾明亮的眼珠满含笑意地看着我,我冲她友好地笑笑。
“但是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我学习很差,脾气也不好,别看身边朋友多,但是没人会真正在乎我。”时漾垂下眼帘,声音逐渐低沉,“有一次班长竞选,我让别人都不给你投票,就因为你脾气那麽好。我在班里很强势,没少给你使绊子,你应该很讨厌我才对。”
我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麽回事,但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需要记得那麽清楚。
我在家被父亲和爷爷宠着,就算不富裕,也比大多数家庭的生活好得多。在妈妈生病之前,我一直是家里的小公主。他们不苛求我是不是真的当了班长,是不是考了全校第一,所以我对那些从来不上心,如果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回家後,爸爸妈妈的关心能让我很快忘记不快。
“你能诚实地对我说这些,我当然原谅你,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心。”
时漾从小在外面疯野,没有正确的引导,又渴望友谊,投身在坏孩子群当中很正常。
“谁小时候没做过错事呢,只要勇敢认错,就还是好孩子呀!”
时漾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感觉脖颈处湿漉漉的。
“我们不回孤儿院了,走吧,跟我回家,我们一起跨年。”
我擦去她的眼泪,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回了家。
往後的每一个新年,我们都一起过。
姐姐总是乖顺地看着我和时漾嬉戏打闹,在我们结束後独自收拾一地狼藉。
姐姐真真是我见过最不喜欢开口说话的人了。但她似乎有读心术一样,总是能精准地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然後跑过来亲切地安慰我。
与时漾深度交往後,我才知道想真正摸清她的脾气真的很难。
有一回,我们因为一道题闹得十分不欢快,她总向我强调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可我却固执地非要教会她不可。结果可想而知,我们又吵架了。
我躲在房间里哭的时候,姐姐轻轻地敲了敲我的门说要带我出去,她竟然抽出她宝贵的高三时间用来带着我排解情绪。
我们一起去了花灯会,她把她的压岁钱拿出来,都给我买我喜欢的零食和娃娃,还陪着我一起看演唱会,一起在我们共同栽下的小树下哼着歌谣。
被姐姐温柔的环抱抱着,我很快就想通了,我本不该插足别人的命运。
在树下,我开心地拿着话筒,正准备一展歌喉,正好看到那片种着高高的麦田里,时漾那头飘逸的黑长发在一片金光闪闪里一闪一闪。
我主动过去道歉,还给她听我刚刚买的CD。
“是姐姐给我买的,她是全世界最棒的姐姐!”我扭头看着姐姐,发现她正站在树下看着我们,那双有神的眼睛像麦子一样灿烂。
时漾似乎还没有消气,可这次与往日不同,她竟然不像之前那麽脾气暴戾,强横地命令我以後要乖乖听她的话,而是垂着脑袋,没有力气地冲我和姐姐笑笑,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真奇怪。
从那以後,我们每一次吵架,她总是先道歉。
哪怕我会蛮不讲理地对她的成绩抱有一丝期望,但她每一次都把我抱得很紧,说辜负了我的希冀。我心软下来,擡头轻吻她的眼角和脸颊,说不管她未来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她。
于是我上了高中,来到大城市里安居下来,没能与她奋战在同一起点。
她却很快辍学了,听说竟与孤儿院的院长争执了一番,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拒绝了学费和资助,跟着其他村里的小混混们来城市里打工。
人总是能在拐角处遇到熟人。姐姐大一寒假时回了老家,她带着我跑到小区附近兼职打工,却偶遇了时漾。
我永远记得我与时漾四目相对时,她的眼泪打湿红发。
一年不见,她长高了,又挑染了头发,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我们虽然一样年纪,但跟她走在一起,好像她是比我大很多的姐姐一样。
那天她掐灭一支烟,就着冬雪,把冰冷的手指伸到我的脖子里。
她带了十分夸张的耳钉,嘴唇朱红。
她的睫毛像可爱的小蒲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