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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黄杨才意识到，那儿还坐了一人儿。

好一会儿，一男人才慢慢走过来，长头发，穿一身儿名牌儿西装，冷面黑眸的，好看得很。一脚踩到他脸儿上

“内存卡呢？”

黄杨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儿“……什丶什麽内存卡？”

02

黄杨跟王浩一起住菜场口35号。菜场口35号是片七八十年的老楼群，一直都是区里打头儿要拆迁的目标。但奈何里边儿鱼龙混杂，偷东西的丶抢东西的丶开赌场的丶搞游戏厅的丶做打手的丶混道上的丶卖淫的丶卖屁股的丶吸毒的，无所不能无所不有。每次一说拆迁儿，区里领导就得受点儿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故而一直没拆下来。房子老丶破丶小，里边儿脏丶乱丶差，房主们也不敢住，只得租出去，租金相比旁边儿便宜很多，是故更吸引了一大批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来聚头儿。

片区里统共就几个公厕，脏得不好下脚；几排水龙头，经常停水；白天不准生火做饭，偷水偷电的比比皆是；低点儿的楼层常年不见光，高一点儿的一房里通常住十来好几个，楼顶还有层层叠叠的违章搭建。

黄杨住2号楼的五楼，一不到十平米的次卧儿。价格是贵了点儿，但他也不愿跟人挤楼下大通铺儿。王浩算是他相好的，也重庆人，半年前儿来的北京，在附近一工地做泥瓦工。要说弄钱，那肯定是比他挣钱快，但老赌钱，戒不了，三天两头头疼脚痛不上工，就去涂料店门口拐角儿那打牌，一去一整个黑白。回来时必定酒气熏天嘴里叫嚷下回再捞本儿。故而也没得能接济他的。

就这，那王浩，还倒欠着他两千块钱儿。三个月前打牌输了，问黄杨借的。黄杨一直指望着人能还回来。结果三个月下去，人存款还是负两千儿。

没戏。

几天前，房东收租，王浩没能拿出那另一半儿房钱来。又到处问人借，几个牌友平时称兄道弟的，借遍了却没人给出半个子儿，还反过来堵他要钱。黄杨无法，只得给他垫了，给人一顿好骂。闹了不愉快。

第二天王浩放工回来，打包了些饭菜，是说工地晚饭剩的，算是请了和。黄杨脸色才算好点儿。就是这房租王浩还拖着他，黄杨每天出门丶上班儿都想着这事儿，好几次差点儿被人给发现。又是不免道歉认错加赔笑脸儿的。

黄杨的职业很传统。往上能追溯到几千年前儿，那会儿叫法比较高雅，叫“梁上君子”，现在都说得难听，叫些“贼”丶“扒手”的，或者干脆直接叫小偷儿。

那小偷儿也是有不同的行业细分领域的

行动迅速，神不知鬼不觉，多数在交通工具上丶商场丶火车站上班儿的，那叫“熟能生巧型”；趁人上班儿或者外出不在，打开门窗去人家里上班儿的，那叫“技术型”；还有种骑着生産工具靠近客户，光明正大挣钱的，那叫“激进型”……不胜枚举。黄杨属于最普通的工种，没有生産工具也未身怀绝技，就是去各个老地方蹲点儿，故而收入单薄，也只能住在连洗澡水都要去公共水龙头下抢的菜场口35号。

但黄杨的资历，在这一带儿，也算得上是个小老贼了。

说老，他来菜场口七年，附近的沟沟壑壑都被他摸了个遍儿，你但凡说句身边有啥，他就能从哪个厕所的坑位里把你捞出来。跟老头儿样吝啬得很，吃糠咽菜，每天念叨着要攒钱儿。雷打不动十点儿睡觉，瘦。

说小，他今年二十五，即便穷得没饭吃，也必是穿得干净头发梳得整齐的，看着特年轻。就是一股同性恋味儿。来了菜场口七年，依旧藉藉无名。一打听起来，都说这谁啊，一说就那个同性恋偷儿，大家才又说哦他啊，一直处于并将长期处于待富状态。

黄杨有个目标儿，就是攒够一万块之後，就回老家开个小面馆。他妈死的早，在他上初一时候得了肠病，他爸没让治，就熬着，熬了两年，在家拉血死了。死前儿听说在床上喊了一夜。黄杨赶到家的时候，唱丧戏的已经在院儿里搭台儿了。

他爸死得更好笑，没了他妈伺候，不到半年，大冬天的，就被发现醉酒冷死在了外边儿。于是黄杨年纪轻轻就继承了他爹的遗産——两间儿木头房。反正高中也考不上，借钱买了张南下的车票儿，把他妹托给家里的姑照看，跟着几个老乡去了广东。

这一去才知道，他不满十六，没人敢要。

那老乡也是不靠谱儿的，竟也就撒下他跑了。他没吃没喝没落脚儿，一来二去就干起了偷东西的勾当。来来去去挨了两年儿，这年纪够了，一去工厂儿，反而又干不下去那种成天被人关着的活儿了。最後跟着几个夥计来了北京，说要闯出一番大事业，就留在这儿了。

今儿的事业，又是一无所获。黄杨盘算着这个月交完保护费，还能剩几个子儿，一不留神，就走过了路口儿。刚要退回来，一擡头，街对面儿一大排档门口儿，有人在吵架。

他一眼就瞧见了，被人老板揪起领子的王浩。

他赶紧冲过去按人老板的手，嘴里不免说几句好话儿。这老板在这巷口儿开了十几年了，背後有好几个人儿。轻易惹不起。黄杨一低头，就见到那王浩手里攥了个袋子，破了个洞，正往外淌汤儿。

老板把他手扒拉开，又在他俩之间来回对几眼，往王浩脸上啐了口

“臭捡破烂的！叫你别他妈来，你还来，我这生意还做不做？要吃去垃圾桶里捡，再来，我搞死你！”

“还有你，搞来搞去，搞个要饭的，也不……”老板认识他好几年，不知道想到什麽，又讪讪闭了嘴。刚要算了，一眼瞟到那塑料袋儿，无名火又上来，一把抓到袋子，一掼，一袋儿东西全砸地上了。

“妈了个巴子的，别让我再看到你！”遂才转头回摊位上继续炒菜。

黄杨低头一看串串丶烤鱼还有煎饼，和带着汤水，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这不是，王浩天天拎回去的“食堂饭”？

黄杨肚里一阵反胃，朝着王浩就是一脚“你妈的！你他妈给老子吃泔水？”

王浩不为所动，满不在乎“老子也不是吃？再讲我捡的都是好的，都是一整个的，人都没吃过。碰过的我都不捡的，你有的免费吃，就不错了……老子还……”

黄杨才後知後觉，打断他“你不干工地了？”

王浩眼神儿闪躲“包工头给我开除了。是说天天有人来找我要钱，影响不好……”

串串儿煎饼的味道传来，混杂着。黄杨打前儿还说，这永平建筑公司食堂夥食挺好，还有串串吃，香。如今再闻到，只觉得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