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的夜,凄冷无比。
马车顺着山路狂奔,太子嫌慢,干脆下了马车,一路与金吾卫一起纵马入山。
狂风卷着他的衣袍,冷风吹透他的大氅,凹凸不平的山路在马蹄下飞速掠过,手臂高持的火把被风吹出猎猎声,他抬眼去看,只看见夜幕之下,无穷无尽的黑色高山。
山重峦,木叠嶂,几乎与天高,比海宽,人一扎进去,就像是一粒米落进了米缸中,转瞬间就淹进去,怎么都找不到。
太子骑马立在山路上,遥遥看着一片昏沉沉、黑压压的山脉,只觉得胸膛间一片焦躁。
心被人揉搓个稀巴烂又塞回到他的胸膛间,外面看他还是这么个完整的人,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吸一口气,心口都会传来一阵剧痛。
柳烟黛就在其中,但是他找不到。
大别山的事,他的手脚做得很利索,尸?*?体都是他自己亲自处理的,他做的手脚极为干净,吴夫人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又是怎样找到的呢?
吴夫人的身后还有一个二皇子,这里的事情,会和二皇子有关吗?
眼下永昌帝病重,正是新旧王朝交叠之时,万贵妃在永昌帝面前表明了立场,就不应当再背地里给他下绊子。
各种思路在脑海之中一一闪过,他们已经到了山林中。
“将所有亲兵都带上,向上次埋尸的地方逼近。”
进山林之前,太子拧眉道。
这里的事,最好跟他那个蠢弟弟没关系。
否则,他定要将万贵妃和二皇子两人一起送去给永昌帝陪葬!
他们进山林之前,一旁的金吾卫还迟疑着问:“这件事要不要跟镇南王通个气儿?”
吴夫人将柳烟黛带入大别山的事情,是太子这边先得来的消息,镇南王跟太子虽然是一个阵营,但是彼此手底下各有一批人,两边消息不互通,他还不曾告知给镇南王,镇南王那边还在封城寻人。
太子沉吟几息,闭了闭眼道:“告知。”
他睡了镇南王安排过来的侄女,在秦禅月眼皮子底下让柳烟黛怀了孕,现在又害了柳烟黛被抓,这些事,都会随着今日柳烟黛被抓而暴露,都是瞒不过镇南王的。
镇南王现在不找来大别山,回头也会找来,但是他们不能等镇南王到了再进山。
他得先进山,将人抢回来,回头再与镇南王请罪。
一条条消息在长安城中蔓延,随着风声传入一双双耳朵里,月儿高悬夜空,自上而下,将整个长安瞧成了一幅画。
画中人以时势为纸,以欲念为笔,以身入局,搅弄风云,义无反顾的,顺着命运的轨迹,奔向未知的下一页。
——
书说一面,花开三枝。
镇南王那头得信,率人直扑大别山,太子心急如焚,带人入树林,而与此同时,柳烟黛终于睁开了眼。
初初睁眼时,柳烟黛只瞧见了头顶上一片黑压压的树枝,风一吹,树枝就来回唰唰摇晃,树枝的间隙里,能窥探到月光从树枝之间落下,落到她的四周。
她被人放在地上。
她僵硬着动了动,才发觉自己被绳索捆住了,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脚,她坐都很难坐起来,山间深秋,天寒地冻,她被丢在地上,不知道困了多久。
眼下天都黑了,动一动浑身都发麻。
幸而她身上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羊绒兔绒,轻薄但暖和,不然若是稍微差劲一些,她都要被活生生冻死了。
谁把她绑到这里来了?
柳烟黛茫然的环顾四周。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她想净手,然后穿过人群,去了府内后院的净房,出来的时候,出来的时候——
她不记得了,她好像走出了门就晕了。
“醒了?”
当她小心环顾四周的时候,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左上方传来,柳烟黛躺在地上,角度受限,艰难昂起头去看,只自下而上、视角倒转的看到了一张陌生中带着一点熟悉的脸。
对方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裙,其上波光粼粼,月光一照,便能照出潋滟的水色,瞧着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一根丝线抵得上寻常人家一月的口嚼花销,再往上看,是一张枯黄的脸。
脸消瘦了很多,皮肉松了,挂在骨头上,两眼也凹陷下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暮气,但是唇瓣还涂抹着厚厚的胭脂,被风吹的干巴巴的、刺眼的干红色,幽暗暗的眼死死的盯着她看。
柳烟黛被她看的一阵心惊肉跳。
她觉得这不像是个人,反而像是他们村子里有人死了之后,扎出来的纸人,惨白惨白的脸,红艳艳的唇,黑洞洞的眼,就那样看着她,她被看的害怕死了,嘴唇都在抖。
“吴、吴夫人——”柳烟黛细细看着她的脸,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你抓我做什么啊?”
她记得吴夫人是谁,之前在侯府办宴会的时候,吴夫人来了还讥诮她婆母放外室进门,把她气坏了,她背地里虽然偷偷骂过吴夫人很多次但是也不至于把她绑过来吧!
吴夫人那双眼像是一片死寂的潭水,深深地看着柳烟黛,像是在分辨柳烟黛有没有杀害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吴晚卿。
她把她的女儿养的太骄纵了,养的太不好了,都是她的错,如果她能将她的女儿教的乖巧一些,她的女儿就不会死。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一日,二皇子的人翻出来几块骨头,跟她说这是她女儿的时候,她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苦心养育了多年的女儿,她的心头肉,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