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石桌那头吵闹起来的时候,周子恒正在席间与旧友饮酒。
今日长子定爵,好事!周子恒便贪多饮了一杯酒,正有些头脑昏昏间,突然听见花园另一个方向闹起来了。
花园太大了,那头的动静传不到这头来,忠义侯拧眉望过去,只瞧见了一片片衣影重叠,人头攒动,却不知具体生了何事。
忠义侯再左右一瞧,秦禅月不在,周渊渟不在,柳烟黛也不在,一个去处理的人都没有!
这下面人是怎么办事的?办个宴而已,闹出问题就算了,眼下竟还要他这个家主亲自去处理!
他一时心底有些恼怒,觉得在满堂贵客面前丢了人,但也不能发作,只能先与众人告罪,再起身亲自去处理。
而忠义侯的长兄,周子期便应声而出,在一旁替周子恒宴客。
周子恒则起身,暗暗行快了几分,登云靴蹭蹭几步走过,便一路奔到了事发处。
人群身影重叠,珠围翠绕间,还隐隐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声!催的周子恒心头一紧。
周子恒过来的时候,人群正围绕着这一处,瞧见他来了,每个人都神色诡异的让开身子,一直让出一条路来。
众人面上的表情都太奇怪,每个人都拧着眉看着他,一副惊惧中又带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像是有点可怜他,又像是在担忧他,可是这担忧之中,又带着些许防备。
周子恒后背都冒出冷汗来,心里同时也泛起了嘀咕,这到底是生了什么事儿啊?
当他穿过纷杂混乱的人群后,正瞧见让他心胆俱颤的一幕!
宴上来玩儿的几位公子身上竟然被插满了利箭!这些利箭自一个方向来,有些落到了人身上,有些深深射入了草木中,被射中的人群倒在血泊中,每一个人都是痛苦哀嚎的模样,更让周子恒震在原地无法动弹的是,在人群最前方,中箭最多的,是他的长子!
他的嫡长子,他那学富五车,浮白载笔的好儿子,周渊渟!?*?
利箭刺穿了周渊渟的胸膛,血迹在他的胸膛前洇透而出,将雪白的衣裳染了一层刺眼的红。
周子恒瞧见周渊渟口中的血如同趵突泉里的泉水一样,突突的往外冒,血本是红的,但是太多太多,混在一起就成了黑的,其中夹杂着血沫。
就在不久的方才,他还站在周子恒的身侧,谦和有礼的与周遭的宾客应酬寒暄,谁料一转头,他便倒在了地上。
周子恒只觉得周身的血都被惊凉了,旁的什么动静、什么话他都能听见,但是他好像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他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念头,只剩下了一个皮囊,呆滞的瞪大了眼,看着他儿子的脸。
而在周子恒的身前,正扑倒着一道艳丽的身影——正是秦禅月。
昔日里端庄高傲的夫人瞧见自己儿子受伤,当场落泪,一声声悲恸的呼唤,叫在场之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不止秦禅月,还有旁的公子的父亲母亲们,也在看见自己儿子变成这样子时而失态。
谁没有个孩儿呢?孩儿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谁能受得了呢!
而在这群人的身前,周问山已经被侯府的私兵从轮椅上拖拽下来,被摁倒在了地上。
他还在笑。
周问山的身子早都废掉了,腰部以下根本动不了,不需要人摁他也爬不起来,只能狼狈的趴着。
但是他腰废了,心却是爽快的,上半身努力的向上昂起来,方才素净温和的面上弥漫着癫狂的笑容,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也在乎,只像是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周子恒被惊得站立在原地片刻,才声线发颤的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分明方才还是好好的啊!怎么一转头,怎么一转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他这两个儿子一死一疯,满堂宾客鲜血流了满地,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周子恒质问过后,一旁的私兵低垂着脑袋开口道:“回侯爷话,方才公子们饮酒投壶,正作乐间,突然三少爷动了轮椅的机关,轮椅射出整整三十道锋利箭矢,将这些公子们射中。”
听到这些话,周子恒才僵硬的挪着脖子,去看那轮椅。
轮椅下面确实能看见各种机关弩窍之类的东西,是个盒子形状,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发射使用的一截力筋。
瞧见这轮椅的时候,周子恒只觉得在脑子里残存的理智瞬间崩塌了,他冲上前去一脚踹在周问山的脸上,将那张哈哈大笑的脸踹的扭曲变形,连脑袋都重重的砸进了地面中。
“逆子!”周子恒咆哮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在杀人!你这是在杀人!”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不止是周渊渟,还有这么多世家子,都是出身显贵,这样多的人都死了,一个侯府怎么赔得起!
周子恒踹的这一下,将周问山的发鬓都被踩歪了,他的脸被靴子踩得变形,但依旧笑着,只是从大笑变成了轻笑,笑声被靴子阻拦,只剩下一点点,在靴子下回荡。
“你笑什么!”周子恒咆哮着,一脚接一脚的踩。
而地上的周问山根本不在乎自己在被踩,他这副□□早就不想要了,死了对他来说是解脱,周子恒越是愤怒的踹他,打他,他反而笑得越开心。
他慢慢抬起一双和周子恒如出一辙的眼眸来,从下往上,看着自己的亲爹。
周子恒忠义侯,高高在上。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那样仰慕他的亲爹,那时候,娘说爹是爱他们的,只是被迫将他们留在了这里,娘说爹迟早会将他们带出去,会补偿他们很多很多,娘还说,爹是个温和尔雅的人,一生端正,从不曾做亏心事。
可是现在,他从下往上,被踢着脑袋、踩着脸,目光摇晃的看向头顶上的人的时候,第一次发现,周子恒这么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