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气氛随着这一句质问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冷凝。
萧慎玉死死地盯着江砚祈,那目光不再平静温和,它充满了愤怒和杀意,宛如生在九幽地狱,盛在里面的朦胧细雨突然化为豆大的暴雨,掀开、翻涌,往左右两侧散去,露出一直被萧慎玉藏于平静后面的疯狂。他牙齿轻颤,字句从他齿间蹦了出来,宛如重锤击打罪魁祸首的耳膜——
“我何时与你……缠绵悱恻?何时与你情浓!”
江砚祈听见了他话里的杀意,也听见了被扭在腰后的双手发出咔咔作响的拧动声,他剑眉蹙紧,十分心虚去半点不羞臊地道:“在梦里。”
萧慎玉惊愕失声道:“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单纯得好可怜,江砚祈为此愧疚了一瞬间,而后咳了一声,坚定地道:“在梦里缠绵不是缠绵吗?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不是你在白日里对我起了绮念,我又怎么会在夜晚梦见自己与你伤风败俗?如果我有错,那你也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在此处是极为有理的,你不能将全部的责任都怪在我的头上。”
他的目光明亮又坚定,还泛着因为疼痛和委屈而泛出的水雾,看得萧慎玉心下一跳,喃道:“我想了不该想的东西,所以你才会在夜间做绮梦……江砚祈,你说这话时,心里半点不心虚?半点不羞臊!”
我他娘简直心虚得要死好吗?至于羞臊,那是什么玩意儿?
江砚祈心下嘟囔,又咳了一声,巴巴地道:“王爷,殿下,好人儿……你先放开我好吗?别冲动,我的手很珍贵的,别拧断了。”
“江砚祈。”萧慎玉执拗地盯着他,“是你先口出秽言的,是你先说自己做了绮梦,在梦中对我不轨,还欲把我绑起来,像在梦中那般对我,是你先错的。”
“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江砚祈脑子一激灵,一句话破口而出,“我酒醉后说的?我咬的人……是你?”
“是我。”萧慎玉伸出那受了伤的食指,一字一句地道,“是你先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纵使我德行有亏,孟浪下流轻薄于你,也是你自找的。”
等等!
江砚祈觉得自己和萧慎玉的思考模式之间有一道坚硬的壁垒,他盯着萧慎玉指尖那道几不可见的小伤口,干巴巴地道:“不对!是你先偷听我说话的,如果你没有偷听我说话,你就不会知道我在梦里做了坏事,你就不会被刺激,我也就不会咬你了。王爷,是你的错!”
是吗?纾俞说是我的错,江砚祈也如此说……萧慎玉一时惊疑不定,沉着脸思考了半晌才道:“不论是你我谁的错,如今站着的人是我,合该是我来判断对错。杀了你,这些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不行!”江砚祈万分不服气,“你不讲理!你趁着我酒醉轻薄于我,按照规矩,你应该对我负责。但我们都是大男人,我也不需要你负责,此事就当是没发生,我们保持和平就好,你怎么还能杀我呢?这和采花大盗糟践了人后还杀人灭口的龌龊无耻行径有什么两样?我不服气!我死了都不服气!你今夜若敢杀我,我就化成鬼魂天天站在你床头,天天趁着你睡觉后对你这样那样,我杀不了你我也要烦死——啊啊疼!”
萧慎玉握着江砚祈的手腕将他往后一拽,咬牙切齿地道:“你威胁我?很好,很好,那我不杀你,我让你生不如死,让你成不了鬼,烦不了我,我……我……”
你快气死我,我看出来了!
江砚祈觉得再这么掰扯下去,他真的要完蛋,赶忙插嘴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说错了说错了,我再也不敢调戏您了,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你的话,我不信。”萧慎玉顿了顿,盯着那双在此时此刻当真无辜纯良的眼,严厉地道,“写了认罪书,下呈保证话,交予你爹江郡王盖郡王印玺,明日拿于我。”
在那一瞬间,江砚祈差点窒息而死——
“啊?!”
***
“啊切!”
江裕肩膀一抖,俯身打了个喷嚏。他搓了搓鼻子,嘟囔道:“怎么这么娇弱了?我老了吗?”
“哪能啊!”陈烨端着烫好的酒走过去坐下,笑着说,“许是谁在念叨您呢。”
“那肯定是苑儿在天上念叨我呢。”江裕抬臂,朝着深色的夜空遥遥举杯,心道:苑儿,可瞧见咱们那不孝顺的儿子了吗?他去天上陪你啦,还剩下一个迟来的儿子,留在地上陪我。
“大少爷如今懂事了,王妃在天上看着,定然欣慰。”陈烨拍了怕他的肩膀,沉声道,“郡王,大少爷都要及冠了,许多事情都让它随风散了吧,别惦记了!”
“怎么忘得了?”江裕遥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神眷恋,喃喃道,“那是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唯一一件不可能作对的事,忘不了,死了都忘不了。我时常在想,若是苑儿还在,易安是不是就不会长成那幅模样了。”
“郡王,夫人是巾帼,是英雄,若当日你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路,这些年来,你可会愧疚?夫人可会愧疚?”陈烨握住他的肩膀,使了劲儿地握着,像是击打,像是扶助——
“你或许没有作对,但你绝对没有做错,因为战场上总有取舍,郡王,你是统帅,是将军啊!夫人,亦是英雄。”
“是啊,苑儿是英雄。”江裕红着眼饮尽杯中酒,说,“易安变了,我高兴又害怕,高兴他终于能长成儿郎的模样,害怕他接了我的衣钵,将来是否也会遇见那样锥心刺骨的抉择。”
陈烨闻言一愣,“您要让少爷进煊云军?”
“他说过,他不从军,可由得他选吗?”江裕看向陈烨,笑着道,“他跟我姓,姓江,是我长陵郡王府的继承人,煊云军的继承人。以前他不成器,当纨绔,所以要一辈子都依仗我,我在,他或许在,我不在,他马上就会死;如今他长大了,难道就不能试图去掌握自己的生死吗?我护不了他一辈子,他若无自保之力,我死了都得担惊害怕,还不如在死前杀了他,杀了我的儿子,就如当初我亲手杀了爱妻一样!”
刚刚偷摸到院墙外的江砚祈陡然停住了脚步,他隔着一道院墙的距离,听着江裕沉厚的声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因为江裕说得对。他全靠长陵郡王府庇佑,现在的他或许尚有自保之力,但强权在上,若真有颠覆的那一日,他拼死能护住自己,那郡王府呢?合该如桅樯,在风雨中轰然倾塌吗?
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江砚祈却沉默地后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
翌日,江砚祈一如既往地早起练刀,他神色一如平常,好似昨夜睡得很香,完全没有被外事所扰。墨余站在廊下看着,奇迹般又理所应当地与江砚祈有了默契——
他好似未曾察觉江砚祈心中那涌动的烦绪。
“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