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未亮,可大雨却无丝毫停歇之意,反而愈下愈大,天似破了一方洞,雨水倾泻如注,冲刷着满目疮痍的战场。
林家人连夜赶来将秦之瑶接过救治,辛三娘的尸身也暂带回府。辛三娘行于人世间,自幼被流转贩卖,身生父母不识,兄弟姐妹亦无可寻。
这些年来,林婉儿等人早已将她视为家人,依照林婉儿的意思,是要将其骨灰带回彭城,归于林氏墓园内。
主帅内账。
“安儿……”林婉儿接过林乾安湿漉漉的内裳,又拿了干布慢慢擦拭她披散的头,温柔的动作和指尖温度似乎都无法驱散她满身的疲惫与悲伤。
她望着林乾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
林乾安换了身干净的里衣,低头认真系着衣带。再而慢慢抬头,迎上林婉儿的目光,她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阿姐,你若是要劝我归家,弃了川鸣驿,此话不必开口。”
林婉儿微微一怔,随后长叹一声,道:“我知此话不该说,可见你如此,我又怎能忍耐。”
“你在此处布下陷阱,固然是智勇之举,但赤乌军人数众多,多出你们半数不止。而哲里木那边,因内斗不断,定也不会再伸出援手。如此局势,不亚于以卵击石,阿姐怎能不担心你的安危?”
“可是阿姐!如今箭已在弦,怎可作罢?!眼下军心绝不可乱。此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若是传出去可不得了。”
“可”
林乾安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道:“即便如阿姐所言,舍了川鸣驿,我们又能逃去何方?天下百姓又能逃去何方?亡国之奴,何处可安。”
林乾安拿起干布擦了擦盔甲上的血迹,继续道:“赤乌军虽强,但并非无懈可击。我定会小心行事,阿姐放心,我还想回家吃阿姐煮的茶呢。”
林婉儿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安儿,将它穿上。”
林乾安扭头看去,眉头一紧,推手疑问道:“这不是金羽甲吗?你怎脱了?”
她话未说完,就被林婉儿打断,径直将手上软甲解开披在她身上,柔声细语:“此甲原应属你,只因你当初执意,故多年来都由我穿着。然如今,我在丰城随舅父行医,家中皆是军中伤员,更有你所遣侍卫守护。试问,我又何需此甲护身?””
林乾安本欲挣扎,却被林婉儿拍了手背。血脉压制,只能任由她将金羽甲穿上,“阿姐,兵荒马乱,多事之秋,即便是你身在丰城,行医济世,亦难保无虞。我已有盔甲,再着金羽甲不是多余了嘛。”
林婉儿微微一笑,敲了敲林乾安的头,轻声道:“你这小子,真当我是一无所知的闺中女子吗?我林家在京中虽非显赫,但亦是书香门第,此甲之贵重,我怎会不知。”她轻轻摇头,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
“这金羽甲虽软薄,却坚韧异常,且轻盈如羽,穿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比起那些硬邦邦、沉甸甸的甲胄,它不知强了多少倍。”林婉儿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调整着绑带的松紧。
“眼下虽不太平,但我们一家子亦能自保,你无需担忧。还有,关于之瑶的伤势,你不必过于忧虑。她现今已与家人无异,我与舅父定当竭尽全力医治。”
穿戴完毕,林乾安手握长枪,深深地看了林婉儿一眼,开口道:“阿姐且回吧,军中还有诸多要务,不可在耽搁了。”
林婉儿默然点了点头,看着林乾安大步离去,终是不忍,再次叮嘱道:“安儿,记得,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自己性命为重。”
林乾安不忍回头,只是点了点头,跨步而出。
主账内灯火通明,雨声交杂,账内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未曾停歇过一刻。
“陛下那边,我们已多次请求增援,但迟迟未有消息传来。”一位将领沉声开口。
紧接着,另一位将领接过话茬,大声道:“如今怎还会有增援?眼下除了汴京守备军与宫里的禁卫军,哪还有支援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