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羽无奈地摇摇头,初夏的晚风仍带着几分凉,吹在皮肤很适意。他深吸一口气,空气充溢胸腔,顿感神清气爽。早先退场的观衆在他们之前便驾车驶离,停车场的出口处排起长队。他远远看到马路边一排醒目的刹车灯:“早知道就走过来了,等会还要堵车,这个天气晚上散步感觉会很舒服。”
“你想散步?”
“嗯。没事,我就随便说说。”
“想散步我们就去呗。”
“车还停着呢。”
“这有什麽?”陆枫杰拿出手机导航,“走回去四十多分钟,能走麽?”
“能走是能走……”他没想到陆枫杰当了真,“可是你的车呢?”
“我等会扫辆自行车回来取。”
“等一下,你认真的?”
“认真的。这有什麽,想走就走吧。”
语毕,陆枫杰直接迈开步子朝前走,晏羽迟疑地跟在後面,陆枫杰看出他的犹豫,转身拉住他的手臂轻拽向自己。“走了,看路。”
虽然还是觉得这决定有些突然,但是放在陆枫杰的身上又好像挺合理。晏羽加快步子跟上,接受了这一突如其来的安排。夜幕低垂,月光是柔和的银白,路灯泛出温暖的橙色光晕。树叶在微风中轻轻地摇,与偶尔传来的虫鸣交织,构成一曲夏夜交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茉莉的清甜。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会,惬意得无可言说。
走过几个路口,与音乐厅的距离远了,人声渐稀,空落落的马路只剩他们两人。路灯将人影拖得好长,晏羽出神而认真地看着影子的变化,延长,缩短,重叠又分离。忽然听陆枫杰说:“我以前挺常和我爸妈一起散步。”
晏羽看向他,应了一声“嗯”。
“我们家住在松林区,离你的学校不远,你应该知道。我家附近的绿化不错,家对面就有条步行道。我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爸妈突然都开始重视健身,每天晚上吃完晚饭都要去走五公里,我当时也没什麽事情干,就会陪他们一起去。”
陆枫杰语气平静,不过晏羽看出他与平时有些不同。
“散步这事情也蛮怪。在家里和他们说不上几句话,一起到外面散步倒是会说个不停。”
“都说什麽呢?”晏羽柔声问道。
“乱七八糟的,什麽都说,现在真要记也记不起来,大多是些没啥意义的闲话。”他沉默了一会,“其实我也不怎麽想家,……”
这话讲得别扭,晏羽悄悄噙着浅笑,没拆穿:“你最近联系他们了吗?”
“和我妈有联系,和我爸没有。之前我们吵了一架,我直接把电话挂了,他後来给我打过一次,我没接,也没回。”
“为什麽吵架?”
“为我冲浪的事情呗,几年了,还在为这事情吵,说冲浪危险,没前途,生活不稳定。我辍学的时候他就是这些话,现在也大差不差。辍学就没文凭,没文凭找不到体面的工作,来了津枫港就离家远没人照应,女朋友也要分手……”他说到这里,声音骤然变小,很快地看了晏羽一眼,接着道,“他觉得做了这个决定以後,我失去的会比我得到的更多,但其实在我心里,我失去的那些东西与我得到的相比不值一提,所以他的说法根本不成立。”
“我明白,这是价值体系的区别。”
“没错。说到这,你不觉得挺奇怪?现在都说什麽peerpressure,可是大家都在比工作丶比学校丶比收入,怎麽没有人比高兴?没人比谁活得更潇洒?要是比这些,我们这群人可才是在金字塔顶端。”
晏羽笑了:“是啊。虽然说一定程度上获得名望和财富是获得快乐的一种途径,但是我从认识的人来看,其实很多人是只是获得名利而已,他们好像也并没有因此获得快乐。”
“本末倒置,不是吗?以为名利只是手段,到最後却成了目的。”
“是这样的。”他在这时想起李石祺,可是名利对他来说好像既不是手段,也不是目的,那麽他又在追逐些什麽?原来不止是李石祺不懂他,他也根本不懂李石祺。这样想着,他顿感怅然。陆枫杰的影子在视线中与他的相交织,又将他从怅然中拉拽回来。他长出一口气,由衷地说:“所以不论其他人怎麽说,我觉得你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陆枫杰沉默了,方才还那样斩钉截铁,过了好一会,他却摇摇头:“其实我没有我自己讲的那麽坚定,也没有你想象的那麽洒脱。我刚才和你讲的也许其实是我几年前的想法,我可能有点动摇…我也会变。”
“这是正常的,人总会有变化。你现在才二十五,要说现在就已经把未来一生都想好,那才是不切实际。每种选择都是有舍有得,做问心无愧的事情就好,不要欺骗自己。”
陆枫杰转过头,晏羽正在看他。晏羽有一双温柔而真诚的眼睛,被注视的感觉太美好,使他産生了极强烈的占为私有的冲动。头发茸茸地蓬松,比晚风柔软。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渴望触碰他,可是没有能够伸手,很意外地,他感到胆怯。
陆枫杰垂下视线,右手握紧又松开,无言地走了几步,晏羽指向对面的路肩墙,略带惊讶地叫他:“陆枫杰,你看,这里竟然有一面涂鸦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