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止不住的流血,心口一窒,僵硬在门口,生怕那样的伤势,会让他英年早逝。
早年父亲便是因陈年的箭伤,才旧伤複发,一场小风寒就让他撒手人寰的。
郑泠静静愣住在门口。
还是郑淙发现的她,见她满脸煞白,怕这样血腥的场面惊吓到她,他便忍着剧痛,面容带笑地同她说话,“阿泠,你先出去。”
她摇头,执拗上前:“不,我就在这,我不会打扰到你,我要看着你。”
郑淙额上开始冒汗,不知是她不听话导致的,还是胸前的箭伤疼得,他皱了皱眉,半晌后轻声开口:“姑娘家家的,看这血光之灾,多不好,乖,听话先出去……”
见他不适,郑泠帮不上别的什麽,便用衣袖在他额上轻轻擦汗,软声道:“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在一旁的灯上炙烤一把细长柳叶刀的军医,连连点头,直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将军,她说得对,您保存体力要紧,先别说话,等会儿下官就要拔出箭头了。”
拔箭头的时候,郑泠见郑淙一双手紧紧搭在膝头,手背青筋泵起,指骨都抓变了色,担心得蹲在他旁边,伸手盖在他的手背,握住他的手。
箭簇一寸寸从血肉之躯拔出之际,郑淙闷哼一声,双手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抓在掌中,随后便昏迷了过去。
后来郑泠才知道,那次拔箭头,军中的麻沸散已经用完,郑淙是咬着牙,硬生生受着皮开肉绽的痛楚。
淋漓大汗浸湿他的中衣,鲜血溅了她一脸,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叫唤出一声。
拔出箭头之后的郑淙,昏迷了过去,军医为他止好血,上好药,包扎伤口。
因郑泠来此,属于秘事,军中大多不认识她。
见她凭空出现在军营,且与郑淙这般亲近。
军医下意识得把她,误当成是他带在身边的什麽红颜知己,便交代了她一些照看细则,末了交代道:“……军营中都是些粗枝大叶的男人,姑娘能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只要确保这一晚小将军不会发烧,那就后面就安然无恙了。”
郑泠认认真真听着医嘱,守在他身边照顾了他一夜,不敢合眼。
营账之中,一室灯火伴着她,守在榻前,担忧地望着昏睡的人。
她时刻去探他的额头,没见到出冷汗,也没见体温上升。如此周而複始得熬到东方露白,她这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后来郑淙醒来,歉疚地对她说:“战地多危,阿泠,你留在这里,我无暇分心照顾到你,思来想去,为了你的安危,为兄还是要将你送到朔方,你与姑姑在一处,起码没有后顾之忧。”
那之后,他就立刻派了一队人,送她到了朔方行宫。
所谓行宫,其实是夏州境内的都督府。
因郑太后下榻此处,便改称行宫。
来这里之后,郑泠与郑太后学了这纺织之术,每日穿梭引线,在织布机上交织经纬。
她想到郑淙,打算等到晚上,灯下看不清细线,无法织布后,再给他写封信,慰问他如今的情况。
做好打算,随后郑泠卷起布匹放置在一旁,又取了丝线,从头开始,在经线板上卷出统一长度和宽度,想着趁天气未暗,能看清的时候多织一点,也就多尽到了一点责任。
新的一轮织业才刚开始,忽然有侍女至,来传太后口谕:“郡主,太后让您过去一趟。”
郑泠放下梭子,起身跟着侍女出去,在金色的余晖之中前往主院-千机堂。
千机堂从前是都督的办公之处,如今成了郑太后理政的大厅。
她主宰此处之后,将原本摆着琳琅宝器的博古架,和黄花梨木胡椅悉数变卖,充为军费。空旷的室内,冷冷清清,连一片帷幔都没有,现下唯有一张书案,一张织机。
一袭素衣的郑无邪,如同寻常女子,席地而坐在踞织机面前,熟练地将丝线,经纬交织。
侍女引着郑泠到此,静静行了个礼,便躬身退下。
郑泠自行上前行礼:“泠娘拜见姑姑。不知姑姑召唤,有何要事?”
郑无邪并未停下手中的事,一边织布,一边让她起来:“过来看看,这是我今日翻阅图谱,织出来的云雷纹样式。”
郑泠依言上前,跪坐在郑无邪身旁,俯身细看织机上的布帛。
只是室内幽暗,她看不太清,眼前模模糊糊的,便越发俯身,头都要贴在了织布机上。
郑无邪见此,不由失笑:“姑姑忘了,傍晚之后,阿泠就看不清东西。”
接着,她唤了人进来掌灯。
室内点满烛光,顷刻间,满室生辉。
郑泠终于见到了布帛之上的云雷暗纹,其精致巧妙,织线细腻,很是不俗。
她不由伸手摸了摸,由衷称赞:“姑姑心灵手巧,这样难的样式都织得如此巧妙。”
闻言,郑无邪摸了摸她的头,轻笑:“就你净说好听的话来哄我。”
这样亲昵的动作,从小到大,姑姑对她做过无数次。
久违地有长辈关爱的滋味,令郑泠不由撒着娇:“哪有,我不过是实事求是,实话实说。像我这样的笨女子,学了一个最简单的就花了半个月,姑姑一天之内,竟就学会了,实在是天赋异禀,能力非凡。”
“你若喜欢,明日姑姑也教你。”郑无邪也伸手触摸这些纹理,微微叹气,“云雷纹,寓意生生不息,源远流长。我织这个,不过也是种寄托和祈愿,祈盼我们的大豫也能够如此,早日夺回山河,恢複往昔的安宁恒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