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罡风,把满枝满枝的残叶都吹落,徒留光秃秃的躯干,屹立在寒意中。
段冽死后的第二天,丹卿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傻傻坐着。
好像他只要不回头,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直至晌午,啁啁扑腾着半扇翅膀,偎依到丹卿脚边,丹卿才深刻意识到,往后余生,这偌大天地,再无段冽,再也没有了。
从这天起,丹卿睁着大而空洞的眼,没掉一滴泪。
他冷静地给段冽擦拭嘴角血渍,为他换上干净衣物、为他梳洗头发,然后用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焰,将段冽遗留的肉。身化作骨灰,装进陶罐里。
两日小雨过后,丹卿抱着骨灰坛,往山顶而去。
他神情呆滞,眼神亦没有焦距,好像从段冽离开那刻起,他的灵魂,便也跟着一同湮灭了。
秋阳破开层层云雾,筛下淡淡暖光。
一阵微风拂来,丹卿似是回神,不知不觉,他原来已抵达山顶。
山顶有棵年代久远的扶桑树。
它孤零零盘踞在山头,树身雕刻着一道道岁月亘古的沧桑。
丹卿曾对段冽说,要把这棵树,当作他们的祈福树,挂满红绸与心愿。然后再比一比,看他们谁的愿望最先实现。
此刻,丹卿像是看到极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怔怔望着那棵挂满红绸的扶桑树,眼底尽是喜悦与悲伤。
抱紧怀中骨灰坛,丹卿踉跄地奔向它。
山顶风大。
一根根红绸随风舞动,姿态缠绵。
丹卿仰起头,仿佛站在红绸涌动的世界里。
它们上面俱写着字。
丹卿握住其中一根红绸,呢喃着念出来:“愿阿钦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丹卿忽地轻笑出声,他又拽住第二根红绸,上面写着:“希望阿钦所求皆如愿,所盼皆所期。”
第三根:愿阿钦事事顺遂、与光同行;
第四根:期盼阿钦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第五根:祝福阿钦前路似锦;
第六根:愿阿钦……
丹卿忽地闭上眼,嘴角牵起满足的弧度。
风拂动红绸,时而触摸丹卿的脸,时而擦过丹卿的身。
就好像段冽仍没有离去,他就站在他身旁,用他沉默的爱意,无声地将他团团包围。
丹卿把骨灰坛埋在祈福树下,然后用小瓷瓶装了一点点,贴身存放在他心口处。
不舍下山,丹卿直接靠着扶桑树根,坐了下来。
他可以一天都不吃不喝,只静静地用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些摇曳的红绸。
啁啁偶尔会叼些坚果,放在丹卿身旁。
紧接着,用它那黑溜溜的眼睛,直直望着丹卿,仿佛在监督催促他吃下去。
丹卿倒也吃。
他用小砖块敲开核桃,把核桃肉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有时候,丹卿会望着扶桑树,自言自语般地,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他说:“先走的,怎会是你呢?”
他说:“其实,我的名字叫丹卿,你应该唤我阿卿。”
他说:“这场赌约,便让你赢好不好!”
他说:“我会尽我所能,努力活下去的。”
……
丹卿不记得他在扶桑树下坐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