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思心神不宁地点头,也没张嘴。
“你是最晚到的一个,你来了,我们就人齐了。”老师说完,对司机大喊道:“开车!”
汽车引擎发出响亮的噪音,排气管喷出柴油燃烧带来的黑烟与废气,然後才缓缓前行,一路颠簸。
这里是永遇地区唯一一所初中。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除了校园里,周围都是一片浑厚的黑。
叶九思回到她被指派的宿舍——他们并不是住在学校里面,而是距离学校直线距离五公里的一小片重新装修的废弃居民楼。
房间内的灯光幽暗,一片灰蒙蒙——倒是窗户角落里燃烧着的一炉炭,那橙红色的火光更抢眼。这六人间已经住进来五个人,剩下一个靠卫生间门的上铺。叶九思准备上床铺床,刚爬上梯子,整张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叶九思愣住,不敢动。坐在下铺那女孩子一边吃苹果一边说:“叶……叶九思是吧?习惯就好,这床都这样。”
叶九思爬上床,扬起棉被时,发觉被芯残残破破的,薄又硬,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天气也不是特别冷,房间里有“暖气”就这样也行。
或许洗澡後,身子会暖和一些。等她们都洗完澡,叶九思才摘下耳机,从床上下来。长裙的裙摆勾到了木床上翘起的皮,卡住了,让她尖锐地叫起来。下铺那女孩擡起头看叶九思,说:“怎麽了?”
“啊!我的裙子,好像被勾住了。”叶九思说。
那女孩子起身,拉住叶九思的裙角,终于解决这纠缠。她的手还停留在叶九思的裙子上,摩挲一阵,说:“你的裙子,质地真舒服。”
“谢谢。”叶九思含着胸,腼腆地说,声音都被吞进去。
叶九思走进浴室时,跟另一个舍友打照面,发觉她低着头匆匆离开,脸色有难看。叶九思脱掉呢绒外套,挂在门外。她刚刚关上浴室的门,却透过排气扇,隐约看见一个人形轮廓。
叶九思把已经脱了一半的裙子穿上,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踏着潮湿的地板。她把头往排气扇伸过去,发觉竟然是双眼发亮的中年男人。
叶九思尖叫一声,脚一滑,摔倒在地上,後背推得浴室里的塑胶桶和盆叮当作响。不一会,叶九思的下铺小赵匆忙地过来,问道:“叶九思,你没事吧?”
叶九思两眼昏花,脊椎一阵钝痛,她麻痹了好一会才扶着潮湿的门把缓缓站起来,说:“外面有人在偷看我们洗澡,就隔着排气扇。”
浴室门却开了,小赵递了一条毛巾给叶九思,说:“你用毛巾蒙着排气扇吧,我们都这样。”
叶九思强忍着心里的恶心感,感觉全身布满了男人粘液状的污秽物,那污秽物快要爬满她全身。她只觉得全身都在发麻丶发痒,想要彻头彻尾地洗干净,所以她不仅用沐浴露搓得自己全身通红,还猛地夹着洗发水抓自己的头皮,把头发洗干净。
叶九思换上睡衣,用毛巾包着头发走出门,问道:“朋友们,你们有没有风筒?”
“你洗头啦?”一个女孩子用尖锐的声音问道,“这里可没有风筒,没个十天八天的,我们都没办法洗头,你就等自然风干吧。”
叶九思心里堵着什麽,却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好用力地擦头发。
到了凌晨一点,叶九思的头发虽然不滴水了,还是很潮湿,但她已经困得招架不住,只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昏迷过去。
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一整晚都听见人的咳嗽声丶吸鼻子声音,甚至她们一翻身,整张床就会咿咿呀呀地响起。
清晨,她醒过来之後,只觉混沌,并且头痛欲裂。但是支教团要开第一次碰头会,叶九思不能请假,只好穿上大红色的连衣打底裙,外套一件及小腿的黑底暗橙格子呢绒外套,头上顶着白色毛绒贝雷帽,脚上穿着马丁靴,再裹上一条卡其色围巾,迎着寒风走出门。
一路上,叶九思跟村里的农夫打照面,她们都会上下打量着叶九思,又一脸狐疑地走开。
叶九思不解地皱眉,不想跟她们对视——然後无意见听见一位农妇说:“支什麽教啊?!这些骚大学生,又来勾引男人了……”
叶九思刚进门,就感觉整个会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他们的眼睛全都不能细看,一看就会陷入深渊——他们的眼睛太过意味深长。
大家都身穿宽松的深色外套——最普通的款式,只有自己,一副“精心打扮”的模样。
带队老师迎了过来,扶着叶九思的手臂,说道:“九思,你这衣服面料真好……”
叶九思擡头看老师,没有说话。老师把叶九思拉到一个角落,压低声音,五官却到处乱飞地说:“九思,你是来支教的,支教的对象你明白的……那经济状况,确实不太好。要是你穿得太艳丽,他们会觉得跟你有距离,支教的效果会不好……”
“啊?我没有穿得很艳丽啊?”叶九思说,“我冷,所以这件衣服比较保暖……”
老师皱起眉头,碰了一下叶九思的帽子,说:“你这帽子,也太精致了……”
叶九思用嗓音的绵软无力表达自己的不耐烦:“老师,我昨晚没睡好,头一吹风就很痛,所以我要戴帽子……”
老师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却也没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