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水覆难再收(一)“好久不见。”……
红冲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梦里他曾奔赴在一条很漫长的道路上,而路途的终点,是命中注定的死亡。
如何才能逃脱?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程珞杉把牛车赶得再颠簸些,他就真的要吐出来了。
他没睁眼,还是盖着麻布作假寐状,只悄悄伸出一只脚,踹在程珞杉背上。
没等他开尊口,程珞杉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老牛放慢了速度,车上不如方才那般颠簸了,红冲盖住脑袋,还想再睡一个回笼觉,最好能回到那个朦胧的梦里,却怎麽也睡不着了。
他叹口气,坐起身问:“怎麽还不来?”
这是他们在南北交界地蹲守项盗茵的第八天了,按照程珞杉所得到的消息,项盗茵本该在这几天内途径此地。
“会来的,会来的。”程珞杉说。
“再不来我等不了了。”红冲又蹬了程珞杉一脚,“今夜再不来,明早我们直接杀到他在的那个……什麽门派来着,忘了。”
程珞杉劝道:“还是别了吧。”
红冲说:“你不懂。”
有家室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有了牵挂,就想要早些完事,也能早些回家。
更何况他这趟出门,是以“替镇上要走商的阿树家押镖”为借口——这还要幸亏程珞杉的魔修难友们见多识广,其中恰好有个会易容的,他每日在枯井里跟人学习易容,也算是学出来了点名堂,这才在乘岚那里获了批准。
只不过乘岚以为,走商也不过就在香兰山脉这几百里地界,哪怕红冲露了什麽马脚,乘岚也总能替他兜住。他自然不知道,红冲已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南北交界地。
程珞杉见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定然又是编了个十分拙略的谎言来糊弄乘岚,冷不飕地评价:“你还不如直接说‘有事出门’,难道你就不能有些什麽自己的事麽?”
“说了你不懂就别问。”红冲懒得理他。
他自然可以说“有事出门”,乘岚虽然不会太过支持,却也绝不会极力反对,因为乘岚只是在乎他安危,尤其怕他落入敌手丶更怕他走火入魔。但是如果他真说是“有事”让乘岚把他放出门去……那太正经了,以乘岚的坦荡,一定也不会对这趟出远门産生任何质疑与探究。
反而说是“帮阿树家走商押镖”,看似合理,却又很不合理……等乘岚发现镇上根本没有一个整夜打麻将的阿树家,这种不合理就会攀升到顶点——进而怀疑到一些令人深觉不妙的可能。
有些不知道该怎麽告诉乘岚的事,就只能靠乘岚自己顺藤摸瓜来查——这是红冲的生活情趣。
对于这对黏糊的义兄弟之间有什麽茍且,程珞杉既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只关心:“你故意把线索透给乘岚,别坏了我们的正事就好。”
显然他曾极力反对,最终未遂,于是只能嘴上说说,毕竟绑架项盗茵的关键不在于他,所以他也没有什麽话语权。
一想到他们的计划,一想到报仇雪恨的机会就在眼前,程珞杉忍不住探手入怀,搓了搓那枚诡异的丹药。
丹药幽魂把他的手抓挠得鲜血淋漓,这份疼痛和鲜血却又令他甘之如饴,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自虐的动作,并把源源不断的魔气喂给幽魂。
隐晦的小动作逃不过红冲的眼睛,红冲不禁微微蹙眉,提醒他:“我们是在找办法送他们去往生,而不是……”
“我知道。”程珞杉应着,却没停下动作,“这也是他们最後陪我的时日了。”
一时激动过後,其实程珞杉也很快明白,要送这些状态特殊的幽魂往生,恐怕无异于痴人说梦。而无论魔气还是血肉,都并不能令幽魂饱腹,真气亦然。
究竟什麽能让他们满足,二人既无意追究,也不知该如何追究。
正如红冲所言,这些幽魂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去往生。
他们本该在几十年前就投胎往生,被以这种病态手段强留在人间几十年,已经不知道会造成什麽样的後果……
而如今尘世战乱不断,他游历时甚少见新生幼儿,原本以为是民不聊生,逃难丶活命尚且艰难,又哪里有孕育的馀裕呢?可这些时日在香兰山脉的城镇中行走,倒叫他发现仙门庇护下安居乐业的城中,也少有新生命诞生。
放在从前,红冲或许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但如今窥见项盗茵以生魂所炼的丹中诡异,他难免又联想起孔怜翠所言:鬼修愈来愈多了。
究竟会不会也是如项盗茵之徒将生魂炼丹,这才断了生死循环,致使愈来愈多的幽魂游荡人间,终于化为鬼修?而孔怜翠认为,定寅真尊也是如此行事?
生老病死,循环往复,自有定数。
至于打破这个定数,会招至天道如何惩戒,红冲尚且不知。
他却莫名忆起枫灵岛的那场火——兴许那只烧鬼魂的火,大抵就是天道用来清除这些被搅乱的因果的。
红冲越思索越觉不妙,不得不排开杂念,心道一声:罢了。
待得抓住项盗茵,想来一切自会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