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柳青山也这幅样子。展游心火“噌的”一下旺起来,把钢笔一扔,猛地望向屏幕,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火药味十足:“有话能不能直说?今天一个个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个场合提合不合适。”柳青山举起手机,展示跟谢可颂的视频通话界面,“但我只是想告诉你,小谢醒了。”
展游怔住。
静了几秒,捏着鼠标的手迟缓地拖动,放大柳青山所在的那个视频框。
隔着两个屏幕,彼此的面目失真、模糊。小小的手机里住着小小的谢可颂,小小的谢可颂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嘴巴也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耳道变得鼓噪,展游听不清。
上半身情不自禁地前倾,瞳孔仅剩下两个方形的小点。展游好像变了个人,周身戾气消失,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恍惚。
失而复得,复杂的心绪翻涌而上,堵住了咽喉,几乎令人难以呼吸。展游轻轻拿掉眼镜,喉结动了动,缓慢地揉压鼻梁山根。
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鼻腔的酸楚也无法缓解,在手背的掩饰下,他弯了弯嘴唇,发出今天唯一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呵。
“发条消息……”展游低喃着,摸索着去拿手机,把文件翻得乱七八糟。
可是千言万语在展游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全都骤然消散。
因为展游不应该。
“好了,开会吧。”展游重新拿起平板电脑,声线平稳,却隐含着几不可闻的颤抖,“我们先……开会吧。”
*
谢可颂被送进医院的那天下午。
展游跟银行的会议,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
从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展游对谢可颂情况的了解,不过是中场休息时,躲开人群,在消息摘要里匆匆瞥到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尽管展游想尽办法脱身,等他拖着行李箱从公司走出来,并急忙赶到医院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展游的航班已经改签过一班,最迟他七点半就要走。
留守在医院的同事接到电话下楼,展游跟着人往院部走。
一路上,他沉默地听同事给他讲谢可颂的情况。
“没有白肺,本来只要出院等病灶慢慢吸收就好了,不知道怎么免疫系统突然应激……医生说可能是长期疲劳导致的体质虚弱……”
脚步声荡着回响,冷白的走廊尽头,是谢可颂的病房。
同事的声音逐渐隐去,展游松开行李箱,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探视窗。
医疗机器林立,闪着或红或绿的光点。谢可颂没有意识地躺在病床上,脸被呼吸机覆盖,身上插着管子,比机器更没有生命力。
或许护士看他左手手背上的淤痕过于可怖,这次换了只手吊针。
探视窗的玻璃上倒映出展游的影子。他抬手,极轻地触上玻璃,盖在谢可颂身上。
那么好的一个人,今天下午还在跟自己说话、拥抱、亲吻,说支持他,让他相信他,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啊。
心底一片凉。
本以为会尝到悲伤的滋味,身体却只剩下一具空壳。
展游紧紧盯住谢可颂,想要把对方刻进脑海深处,又如同自虐一般,把病床上的那个人跟半年前的谢可颂反复对比。
日渐消瘦的躯体,日益沉默的嘴巴,瘦脱相的脸上只剩下一双藏着光的眼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只要呆在展游身边,谢可颂便会不可遏制地衰弱下去。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他到底迟钝到什么地步才没有发现。
平覆在玻璃上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展游眼里涌起一团化不开黑雾,蕴含怒火,以及对自己深深的自责。
“唉……这次我可算知道了,普通ICU一万多块一天。”一旁守在病房的同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悄悄感慨,“医保打下来也要两千多。”
另一个同事唏嘘道:“是的呀,一个月工资都不够看病的,还是别卷了……呃,展总。”
展游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双眸黑沉。
二人一惊,赶紧背包跑路。
展游收回视线,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迟缓地回过头,视线再次落到病房里的谢可颂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大臂被人拍了一下。
“那个……”来人一男一女,看样貌约莫五六十岁,“你是小展吧?展游?”
“我是。”如同一棵活过来的枯树,展游眼中闪过讶异,“请问您是……”
“哦,我们是谢可颂的家长。”谢母说。
展游局促地跟着谢可颂爸妈走到一边。
“我们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医药费、住院费都缴过了,问了一下,可颂同事说是你帮忙垫付的。”谢母主动开口,“正好碰上,钱我们转给你。”
展游赶忙制止,说善意的谎言:“不用,不用,人是在公司晕倒的,公司理应赔钱……”
谢母迟疑:“这……”
“而且,”展游苦涩道,“作为领导,是我没有准确评估他的身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