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横在血压稳住的间隙果断用手术刀划开陆唯西腹部的皮肤,太薄了,好像没有用力,好像在划一张塑料薄膜。
找出血点、阻断止血、血管吻合,源源不断的输血,期间血压有过波动,但麻醉医生反映足够迅速,很快用药消除隐患。但是后来吻合好的血管又突然出血,打开的腹腔里一片血雾弥漫,陆唯西的凝血功能突发异常,到处都在往外渗血,血漫出来滴在手术台下,人体纤维蛋白原打进去拔出针的针孔都止不住血,随之他身体的各项指标低至临界值,各种仪器警报声此起彼伏。
当务之急是纠正凝血功能异常,周自横尝试各种方法用各种药,他们俩像是拔河的队员,一边站一个,来回拉锯。
后来还是下了病危通知。
他执业以来上过大大小小的手术,跟着老师观摩、做一助做二助,再到自己独当一面亲自操刀,凶险的病例也接触过,手术台上的病人流血,手术台旁的他流汗,经历过惊心动魄,经历过起死回生,经历过不放弃,也经历过回天乏术。
生命脆弱又坚强,绝处逢生屡见不鲜。
可这一次是陆唯西,周自横几次控制不住自己,恨不得将满腔的力不从心和痛苦无奈嘶吼出来。
偌大的手术室里,医生护士均在紧张忙碌,他们看着周自横放下手里的器械,绕至手术台前,凑近陆唯西蹲下,流着泪一次次恳求喃喃表白。
“西西,坚持一下。。。。。。”
“西西,我爱你。。。。。。”
“西西,别放弃。。。。。。”
手术结束后,陆唯西走无菌通道送进重症监护室,谁都没有化险为夷万事大吉的轻松感,他下手术台没有完全关腹,留了一寸多长的口子,腹腔里还填塞着大量纱布,是否能够度过手术这一关,还要等二十四小时内将纱布取出才能判断。
安顿好陆唯西后,周自横亲自向慕南枝交代手术情况。
与陆唯西如胶似漆的那段甜蜜时光里,他自己偷偷想过无数次与他父母相见的场面,此前虽然多次被他单方面偶遇过,但他们正式面对面相顾还是第一次,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竟是在陆唯西命悬一线的时候。
老天真会开玩笑。一方是主刀医生,一方是患者家属。都是最爱他的人,都不知道能不能挽留住他的生机。
慕南枝比周自横想象中坚强的多,眼睛虽然红肿不堪,说话声音嘶哑,但思路尚清晰,她已经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中暂时抽离出来,认真听那些难懂的术语,并且毫不犹豫选择周自横给出的方案。
“只要能救陆唯西,你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我都同意。”
“我会尽可能想办法减轻他的痛苦。”
“我相信。。。。。。”
慕南枝的声线一直都出于轻微发颤的状态,可是她不哭不闹不质疑,选择相信周自横。
从她得知陆唯西喜欢男人,再到同意他将人领回家过目,最后听到他们分手,陆唯西病危,在邵君逸口中第一次听到周自横的名字,后来与陆广仁无数次深夜卧谈提及他,甚至至此也搞不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他手术袍上的血未干,将炽烈的爱藏在沉着冷静的表情下,条分缕析的向她阐述陆唯西的病情,字斟句酌,提醒和安抚都恰到好处。
冯卓推出来的早,她和邵君逸听见派来交代病情的医生告知等待的狱警,说手术是周自横与心外主任联合做的,有惊无险。
慕南枝将自己放在周自横的立场,想象先后两场手术面对的人,想象他的抉择,痛苦又艰难。
人啊,事不关己时永远隔岸观火,刀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多疼,永远学不会换位思考,永远利己。
她自问,做不到像周自横那样。
陆广仁晚上方才赶到云中,警方介入调查病人行凶有了初步结果,看神经科的没几个精神正常,行凶者患有躁狂症和被害妄想症,对声音和环境敏感,出门前家属没注意他带了刀,赶上门诊楼的安检仪出了问题没有及时报修被他顺利混了进去,冯卓被警车护送来时声势颇为浩大,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吵吵嚷嚷,正常人尚觉得心慌,那人一时之间犯了病,看谁都觉得想要残害他,意图自保,抽刀乱砍。
行凶者已经被送去精神病医院强制医疗,至于是否具有刑事责任能力,尚需要经过精神鉴定评估。
医院在安保问题上存在疏忽,为降低负面影响,及时制定应对方案,对陆唯西和其他受伤患者开辟绿色通道进行诊疗,并为相关人员做心理疏导。
留给成年人悲伤的时间太少,谭曜将邵君逸和慕南枝送回家休息,随后陪陆广仁去派出所做善后处理工作。
周自横将能调的工作调给旁人,推不过的尽量后延,他去食堂吃了一口饭,打起精神去重症监护室,上电梯时看见了周启章。
赵锦弦受到的刺激不小,在急诊晕倒,住了院,周启章没给周自横打通电话,发了个信息告诉他。但他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陆唯西尚未脱离危险,他整个人魂不守舍,竟然忘记了赵锦弦今天也在医院里。
“爸。。。。。。
“陆唯西。。。。。。情况如何?”
“您知道他受了伤?怎么伤的?”
还没有人告诉周自横陆唯西是怎么受的伤,他也不知道他中的那一刀是替赵锦弦挡下的,此刻父子俩相遇,周启章主动问起陆唯西的情况,让他觉得受宠若惊,竟有些感恩。
“他。。。。。。伤的很重吗?”
不知是出于自保,还是出于掩耳盗铃般的自私,周启章不答反问,他有些忐忑,目光遇盐事躲闪,游移在周自横白大褂的胸牌上。
“还没有脱离危险。。。。。。”
“你给他做的手术?”
“是。”
“你妈受了惊吓,医生让住院观察几天。”
“现在好点没?我上去看看她。”
“已经睡了,你忙你的。。。。。。”
周启章原本想去手术室门口打探陆唯西的情况,如果有他的家属在,向他们表达一下谢意,可赵锦弦一直神思惶惶离不了人,虽然用了镇定剂睡去,但他又在楼上楼下办手续,送检材,拿结果。
此时知道周自横为陆唯西做手术,烧在心口的不安略微淡了些,他看着周自横,想告诉他陆唯西是因为救赵锦弦受的伤,但话到嘴边却梗在喉头莫名其妙说不出口,好像只要说出口,从此他与赵锦弦便再没了筹码和理由对他过往的一切横加指责,也必须被迫接受他们相爱的事实,这种代价让他觉得心里异常憋屈和烦躁。
周自横的手机关机,联系不上,急诊通过广播呼叫他,声音传过来,他有些内疚的看了周启章一眼,“爸,我先去工作。”随即飞奔离开。
周启章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走进打开的电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