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目光凝在那半片伽南香叶上,似在思索。瓜尔佳氏神色微变,欲再开口。安陵容心下紧张,脊背却挺得更直。
雪粒子簌簌落在青砖地上,安陵容屈膝的姿势已经僵了半盏茶功夫。
伽南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越浓郁,她盯着皇帝袍角滚动的五爪金龙,听见自己喉咙里压着声带震动的战栗。
"皇上明鉴。"她将薄荷丝帕攥得更紧,冰凉的汁水渗进掌纹,"宝华殿的《楞严经》今日该抄到第七卷,法师特意让秋棠带回半卷朱砂。"
皇帝突然俯身捏住她下巴,拇指重重碾过她唇上胭脂。
安陵容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前世的记忆如雪片翻飞——那年她也是这样跪在养心殿,指甲缝里渗着苦杏仁的毒,而此刻金镶玉护甲正刺进掌心。
"安嫔素来谨慎。"甄嬛的蜀锦绣鞋踏碎梅枝积雪,碧玺流苏撞出清越声响,"上月敬妃宫里的灯油账目,不也是她帮着理清的?"她扶着沈眉庄的手腕施施然行礼,珊瑚钏子滑到雪白腕骨,"瓜尔佳妹妹怕是记岔了时辰。"
安陵容感觉皇帝的手指微微松动。
梅林深处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她瞥见瓜尔佳氏鬓边赤金点翠步摇在暗处闪动,忽地想起晨起时内务府送来两匣南珠——本该是她的份例,此刻却缀在那人耳坠上晃荡。
"皇上!"瓜尔佳氏突然扑跪在地,金线捆人索缠着青石板缝,"臣妾亲眼见秋棠往沈姐姐的安胎药里撒东西!"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掀开漆盒,乌木托盘里躺着半块褐色残渣,"太医院说这是是夹竹桃粉啊!"
沈眉庄的素色斗篷猛地一颤。
安陵容看见她藏在广袖里的手指掐住腰间白玉禁步,前世那碗要了惠嫔性命的汤药仿佛又在眼前蒸腾热气。
伽南香叶从袖口滑落,正巧掉在瓜尔佳氏展开的证物旁。
"启禀皇上。"苏培盛捧着拂尘上前半步,"秋棠方才在慎刑司"老太监拖长的尾音被夜风卷碎,"招认是安嫔娘娘指使的。"
安陵容喉头泛起的血腥气被薄荷压下去。
她数着梅枝上积雪融化的度,忽然现瓜尔佳氏耳后有一抹红痕——正是内务府新制的口脂颜色,而三日前皇帝赏她的螺子黛,此刻正描在那人眉梢。
"皇上可曾记得上月十七?"她突然仰起脸,让月光落满苍白面容,"臣妾在撷芳殿抄录《法华经》时,您说伽南香最衬墨香。"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点向漆盒,"这香灰里掺着白檀,可臣妾宫里用的,分明是暹罗进贡的紫降真香。"
沈眉庄的禁步突然出清脆撞击声。
甄嬛的护甲划过梅树粗糙的表皮,扯下半片挂着冰凌的枯叶。
皇帝的手指终于松开,安陵容看见他明黄衣袖拂过自己间银簪,那滴将落未落的雪水正悬在凤凰羽翼上。
"传宝华殿住持。"皇帝转身时带起一阵寒风,安陵容瞥见苏培盛在暗处冲瓜尔佳氏微不可察地点头。
她借着起身的踉跄扶住梅树,指尖触到树皮裂缝里藏着的硬物——半枚断裂的翡翠耳坠,正是沈眉庄去年生辰丢的那只。
甄嬛突然轻笑出声:"皇上且看这捆人索。"她葱管似的指尖挑起金线,"慎刑司的捆人索上月刚换成银丝缠铜芯,这金线"碧玺流苏擦过皇帝袍角,"倒像是去年莞贵人用剩下的。"
梅林突然响起夜枭啼叫。
安陵容感觉背后渗出冷汗,前世被毒哑嗓子的灼痛感顺着脊柱攀爬。
她数着皇帝踏过积雪的脚步声,直到看见养心殿的琉璃瓦在月下泛起冷光,才惊觉伽南香叶还黏在袖口褶皱里。
"安妹妹脸色这样差。"沈眉庄解下斗篷罩在她肩头,指尖在貂毛领子里飞快划过她掌心,"可是被雪水激着了?"安陵容触到对方塞来的纸团,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墨汁气息——正是她教沈眉庄调制的松烟墨。
瓜尔佳氏突然踉跄着撞过来:"皇上您瞧!"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戳向安陵容腰间荷包,"这海棠纹样"金线捆人索擦过安陵容手腕,"和巫蛊娃娃上的绣线一模一样!"
安陵容在荷包坠地的瞬间闭上眼睛。
她听见丝帛撕裂的轻响,前世被扎满银针的人偶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可这次掌心传来的触感不对——荷包夹层里塞着的不是朱砂符咒,而是半片浸透薄荷水的丝帕。
"够了。"皇帝突然暴喝,惊飞梅梢积雪。
安陵容睁眼时正对上他阴鸷的目光,那支银凤镂花长簪突然被抽离髻,青丝如瀑散落肩头。
簪尖垂落的雪水滴在她脖颈,凉意直透骨髓。
沈眉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素色帕子飘落在证物漆盒上。
安陵容看见帕角绣着的玉兰被褐色的夹竹桃粉染脏,而皇帝弯腰去扶时,那支银簪正巧掉进梅树根部的雪堆,惊起几点幽蓝磷火。
"夜深露重,都散了吧。"苏培盛挥动拂尘驱赶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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