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远山黛细若游丝,安陵容捏着银簪的手腕悬在半空,孔雀翎羽状的黛粉仍在熏笼上方盘旋。
波斯使臣的驼铃混着碎雪扑簌声,在她耳畔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尚宫局倒是愈会当差了。"她将银簪插入青瓷笔洗,碧水霎时漫开诡谲的靛蓝波纹。
宝鹃捧着锦盒的手指节白,跪在满地碎金般的晨光里不敢接话。
窗外红梅新绽的花苞突然爆开,惊得檐下鎏金鹦鹉扑棱着翅膀尖声啼叫。
安陵容用染着黛粉的素帕轻点朱唇,铜镜映出她眼角新描的斜红,宛若啼血杜鹃的尾羽。
前日玉贵人被拖去冷宫时,指甲在青砖上剐出的血痕也是这般形状。
她忽然觉得间的九尾凤钗沉甸甸的,压得颅骨生疼。
"去把本宫新调的鹅梨帐中香取来。"她起身时绣着金凤的裙裾扫过宝鹃顶,那缕若有似无的硫磺味又萦绕鼻尖。
昨夜焚毁的密宗血莲分明已清理干净,可这味道就像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廊下当值的两个小宫女正踮脚剪灯花,见她经过时竟慢了半拍才屈膝行礼。
左侧穿藕荷色夹袄的那个,昨日还殷勤地替她拂去斗篷上的雪粒子。
安陵容驻足凝视琉璃盏中跳动的烛火,忽见灯油里浮着几点银屑——是内务府新贡的南海鲛人脂。
"宝鹊,今晨的茶水温了些。"她倚在缠枝牡丹锦垫上,指尖摩挲着汝窑茶盏的冰裂纹。
往常卯时三刻呈上的雨前龙井,定要滚水冲至第三遍才得真味。
跪在熏笼旁添香的宫女手抖了抖,香灰落在错金博山炉上,腾起一小簇青烟。
更漏声里,安陵容望着窗棂上渐浓的日影。
皇帝昨夜赐的翡翠玉连环在案头泛着幽光,与角落里未及撤下的红罗炭盆相映成趣。
她突然想起前世被齐妃掌掴那日,景仁宫地砖缝里也渗着这般阴冷的绿。
"奴婢去尚宫局领今冬的胭脂。"宝鹃捧着缠枝莲纹漆盘告退时,裙角扫过门槛上未化的薄霜。
安陵容数着那脚步声转过三重月亮门便消失了,往日该有的七重回响竟像被雪吞了似的。
她拔下间凤钗轻敲青玉磬,震落的尘埃在光束里凝成个模糊的"卍"字。
暮色四合时,六棱宫灯在穿堂风里转出细碎光斑。
安陵容倚在暖阁的万字不到头窗棂前,看着宝鹊捧着缠金丝食盒穿过游廊。
小宫女们聚在庑房檐下分食糖渍梅子,见她经过竟齐刷刷背过身去。
有个穿杏子红比甲的身影往墙角暗处缩了缩,间银簪闪过点幽蓝的光。
"娘娘,御膳房新贡的樱桃毕罗。"宝鹊揭开食盒时,安陵容正用银刀剖开酥皮。
甜腻果香里混着丝铁锈味,她突然想起冷宫枯井里那些生了红锈的银簪子。
前日皇帝赏的嵌宝象牙梳突然从妆奁里滑落,将青砖磕出个米粒大的缺口。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安陵容屏退众人独自站在梅树下。
掌心握着的波斯螺子黛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蓝,远处传来守夜太监模糊的梆子声。
她忽然听见假山石后有衣裙窸窣声,转身时只见一抹海棠红裙角闪过月亮门。
次日请安时分,敬事房送来彤史。
安陵容抚过册页上新沾的墨渍,突然现皇帝字迹的起笔处多出个微不可察的顿挫。
往常批红的朱砂该是鸽血般浓艳,眼下这抹红却掺着丝缕青灰,像极了玉贵人咽气时嘴角溢出的血沫。
"宝鹃,把本宫抄的佛经送去宝华殿。"她将螺子黛碎末卷入经卷时,听见窗外传来陌生的嬉笑声。
两个洒扫宫女捧着缠枝莲铜盆走过,间别着的新制绢花竟是用冷宫方向采的夕颜花染的。
皇帝踏着未时三刻的日影来时,安陵容正对镜勾勒额间花钿。
镜中映出他玄色常服上暗绣的龙纹,那金线在斜照里竟泛出孔雀翎羽的光泽。
她转身奉茶时,腕间翡翠镯磕在紫檀案几上,裂痕恰似昨夜灯油里浮动的银屑。
"爱妃近日消瘦了。"皇帝抚过她间微乱的步摇,指尖沾了缕鹅梨帐中香的余韵。
安陵容垂眸去看他腰间新换的蟠龙玉佩,络子打的竟是波斯使节进贡时才用的双鱼结。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在茜纱窗上,将"岁岁平安"的剪纸吹得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