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垂旒在雪光里泛着冷芒,安陵容扶着鎏金鹤香炉的手指微微颤。
昨夜重华宫方向碎裂的瓦片声仍在耳畔萦绕,那些凌乱灯笼投在宫墙上的光影,此刻正化作奏折朱批里蜿蜒的红痕,在朝堂暗流中游走。
"娘娘万安。"苏培盛捧着掐丝珐琅暖手炉跪在丹墀下,狐裘领口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惯常含笑的眼睛此刻半垂着,视线落在安陵容裙摆处绣着的缠枝莲纹上——那里缀着十八颗南洋珍珠,是皇帝前日新赏的。
安陵容用护甲尖挑起片沉香屑,看它在铜鎏金獬豸熏笼上化作青烟:"苏公公可听说近日朝会上,有人把万岁爷龙体违和的账算在本宫头上?"翡翠镯滑落腕间,在檀木案上磕出轻响,恰似当年冷宫废妃撞柱时的余韵。
老太监肩头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他想起今晨在养心殿外听见的议论,李大人那柄象牙笏板叩击金砖的声响,与昨夜重华宫瓦片坠地声竟有七分相似。
"回禀娘娘,礼部李侍郎上月呈过《女诫注疏》,说牝鸡司晨易损龙脉。"苏培盛将暖炉往前推了半寸,鎏金莲花纹映着安陵容绣鞋上的东珠,"昨日廷议时,又说今年冬祭该由纯元皇后故衣代主祭天。"
安陵容忽然轻笑出声,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金刚经》。
泛黄纸页间夹着半截焦黑佛珠绳,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处折出狰狞的褶皱。
她想起前世余莺人咽气时脖颈的勒痕,与眼前经文上蜿蜒的墨迹渐渐重合。
"本宫记得李侍郎第三房妾室的父兄,在江宁织造局当差?"凤凰护甲点在暖炉獬豸纹的眼睛上,"前日内务府送来批蜀锦,倒比往年薄了三成。"
苏培盛额角渗出冷汗。
香炉里飘出的青烟在两人之间织成蛛网,将窗棂外巡逻侍卫的灯笼光割裂成碎片。
他突然嗅到丝血腥气——安陵容护甲不知何时划破指腹,血珠正渗进佛经里"陵容"二字的朱砂批注。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安陵容站在皇帝寝宫的鎏金云龙纹地罩前。
榻边铜鎏金仙鹤烛台上,半截红烛泪凝成凤凰垂的形状。
她将染血的丝帕塞进袖袋,指尖触到温热的青铜钥匙——昨夜在重华宫废墟寻到的物件,此刻正烫着冷宫梁木渗血的记忆。
"皇上可听过牝鸡司晨的典故?"她俯身为皇帝调整玉枕,翡翠镯擦过明黄锦被上的五爪金龙,"臣妾今晨读《尚书》,见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倒想起纯元皇后在世时常说,凤鸣当应龙吟。"
皇帝咳嗽着撑起身,明黄寝衣领口露出段红绳——拴着纯元皇后旧物的金锁片。
他浑浊的瞳孔映着安陵容间九尾凤钗的流光:"容儿何时学起前朝那些酸儒咬文嚼字?"
"臣妾惶恐。"安陵容忽然跪下,凤尾裙裾铺开在青玉砖上宛如血泊。
她抽出袖中带血的《金刚经》,任其翻到昨夜被炭火燎过的页面,"今晨诵经为皇上祈福,却见经书无端现出血迹。
钦天监说"尾音化作声呜咽,恰似当年碎玉轩海棠树下的啜泣。
皇帝枯槁的手猛然攥紧床帐,金线绣的蟠龙在烛火中扭曲变形。
他想起昨日张御史密奏江宁织造亏空的折子,朱批未干的墨迹里浮动着李侍郎小妾娘家田庄的地契影踪。
"苏培盛!"皇帝突然暴喝,震得案上药碗里褐色的汤药泛起涟漪,"传张宪!
把江宁送来的冰裂纹梅瓶带上!"
安陵容垂整理皇帝滑落的锦被,唇角擦过他腕间纯元皇后的珊瑚手钏。
铜漏滴水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与更鼓声渐渐重合——就像昨夜梅枝抽打窗棂的节奏。
子时风雪再起时,张御史正跪在养心殿的青玉阶前。
他官袍下摆沾着朱砂,与昨夜宫墙转角处的脚印如出一辙。
老御史接过明黄卷轴时,瞥见安陵容站在廊下的剪影——九尾凤钗在雪光中折射出冷芒,恰似他怀中密折火漆印上的蟠龙利爪。
重华宫废墟的瓦砾堆里,半片沾着朱砂的獬豸纹官靴底正在积雪下缓缓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