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双桥的乡间小道两侧种植着成排的杨树,树干笔直而挺拔,树荫如盖。斜阳之下,林荫小道树影斑驳,细碎的影子像是流年停下的脚步。只是在四月,这样的美景对双桥未管所来说简直是灾难,春风一裹,掀起满地“雪花”,漫天飞舞的杨絮直往人鼻孔里钻。
杨帆不停地打着喷嚏,像是有根羽毛挠着他鼻子,同样过敏的还有顾超。顾警官高挺的鼻子像打开了水龙头,纸巾擦得鼻翼通红,连眼角都泛着红,看上去可怜兮兮。
这段时间,连杨帆都看出了顾超跟张潦在闹别扭,原先每天熄灯前顾警官小手指在背后勾一勾,张潦就心领神会地跟着出去。可这几天,顾警官例行公事点完名就把手插在裤兜里走了。
这个发现搞得杨帆兴奋不已,他顾不上自己发痒的鼻子,摇晃着何小飞的肩膀问自己的机会是不是要来了?
“傻子。”何小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在杨帆猛地要打喷嚏的那一刻,使坏地捏住了他的鼻子,憋得杨帆满脸通红。
两人自从陈强那件事情之后,关系好了不少,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何小飞任由杨帆掐着自己的脖子,调侃地问,“你怎么这么纯情?没谈过恋爱吗?”
杨帆舔了口棒棒糖,嘟起嘴说,“没谈过,你有意见?”
“不敢哈哈。”风刮来几团杨絮,何小飞伸手替杨帆挡了挡。
杨帆连打了几个喷嚏,有点忧伤地跟何小飞讲起了故事。他说自己以前是在一个信用卡诈骗团伙里混的,团队分工明确,前端有人通过窃录器盗取信用卡信息,后台有人制作伪造卡,末端有人利用pos机刷卡大量套现。
杨帆说自己就是前端的“小鱼饵”,那时他混迹在嘉海市各个酒店夜总会当服务生,利用客户刷卡消费的机会,迅速地用窃录器刷卡盗取信息,每条信息可以拿2000块钱。
他就是这样碰上那个大学生的,只是可惜杨帆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学生几乎每晚都会来,买杨帆一瓶酒,算他当晚的业绩。但点了酒又不怎么喝,搞得杨帆差点以为他是条子来卧底的。某天杨帆坐在他身边时,看到他手机上跳出一条信用卡消费短信,突然吓得半死。
只见大学生若无其事地删掉短信,然后看着杨帆很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很缺钱?别干这些了,以后跟着我,给你零花钱用。”
喧闹的蹦迪声掩盖住了杨帆剧烈的心跳,他用低得像蚊子一样的声音说,“如果你明天还来的话,我回答你。”
说完,杨帆起身匆匆而行,还碰倒了桌上的一杯红酒。只是可惜,再没有明天了,他晚上回到群租房之后,他们的老巢就被侦查已久的警方一锅端了。
“唉,我差点就能谈恋爱了。”
“拜托,那叫包养。”何小飞敲了敲杨帆的脑袋。
“差不多嘛。”杨帆鼻头一痒,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你为什么喜欢张潦呢?”
杨帆用手搓了搓鼻子,想了想说,“好像也没为什么,就想找个人爱一下,再不谈场恋爱我就过了早恋的年纪,太遗憾了。”
正是放风时间,操场上的广播放着周杰伦的老歌《晴天》,那年的年初,王子和公主在古堡里举办了一场浪漫至极的婚礼。风吹过两人的刘海,杨帆跟着音乐轻轻哼唱—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杨帆轻轻地揽着何小飞的肩膀问,“小飞,偶尔你会不会后悔?就算成绩再差,再被老师骂,还有机会坐在教室里就好。”
“说不定某天中午会听到校园广播里有人说,下面这首歌送给最可爱的杨帆同学,希望他喜欢。然后,我们可以偷偷牵手,再躲起来接一个甜甜的吻…”
何小飞看着杨帆的侧脸,听着他的描述,微微地扬起了嘴角。
他想起了和常磊初见时是在一家游戏机厅,想起了常磊替他抓了一怀抱的娃娃,想起了自己辍学跟着常磊在社会上混。然后画面一转,何小飞又想起了躺在病床上植物人一般的常磊,还有那个痛苦万分的女孩子。
何小飞的嘴角渐渐垂下来,下意识地靠近杨帆,像是很害怕。他不知道如果这是审判的话,那自己的报应有没有结束?
杨帆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后来那天晚上他还是去找了张潦。临睡前公共卫生间里没啥人,张潦一个人在水池前洗衣服,杨帆看着他生人勿近的背影,吸了口气抱着脸盆站到张潦身边。
杨帆放下脸盆,一声不吭地从张潦那里拎起件衣服放到自己盆里,打开水龙头搓了起来。
直到张潦冷冰冰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杨帆才鼓起勇气说,“哥,你跟顾警官是吵架了吗?我看他这几天都不理你。”
“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杨帆转过头看着张潦说,“我们出狱时间差不多,到时你要接着混我就陪你混,你要好好过日子我也陪你,我们搭个伴。”
“你为什么非得吊死在顾警官这棵树上?你们没结果的。从近的说,犯人跟狱警搞同性恋,你俩得藏着掖着,一旦被发现,你加刑他撤职,图什么呢?远了说,就算你俩现在好了,出狱那天你们就得分手,异地恋没几个能长久的。是,顾警官是双桥这帮条子里最好看的,但出去了呢?哥,你能保证受得了这花花世界的诱惑?”
“再说,顾警官在相亲,以后肯定得找个正经姑娘家家结婚的,哥你别害他。我耐操,还是咱俩合适,你放心,日后你就是要分手,我一不哭二不闹更不会上吊。哥,你考虑考虑?”
杨帆小嘴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其实心里是没底的,他怕自己一说完小阎王一拳就挥了过来。
但张潦没有,只见他关了自己这边的水龙头,沉默无言。
自从那晚冲动地亲了顾超之后,某人确实在躲着自己。他原本以为忍耐并非难事,却在面对顾超时一次次破功,想抱抱他,竟然就抱了,想亲亲他,竟然就亲了。
所有的一切,情难自禁。
因为让张潦破功的这个人,明明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却非得替张潦忙前忙后;明明自己过得也很苦,却非得时刻想着让张潦吃上口甜的;明明自己也没什么未来,却非得帮张潦画一张美好未来的蓝图。
这样的顾超,其实让张潦心疼地不得了。
顾超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并没有让他憎恨这个世界,反而加倍奉还地付出自己的真心,这世界投他以木瓜,他报之以琼琚。
顾超说起过,其实长这么大好像没人爱过自己。理智上,所有的利害关系张潦都明白,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抱抱顾超,亲亲他,早一点点告诉他,这么好的你不会没人爱。
但现在自己好像把某只小兔子吓跑了。
其实顾超前几天确实是在躲着张潦,但当他看到张潦又回到以前那副冷到极点的模样时,心里挺不好受的,可就是开不了口。
这个人是自己千辛万苦从黑暗里拉出来,见了没几天阳光,仿佛现在又被自己一把推了回去。
看着张潦闷闷不乐的样子,顾超怕他误会自己是恶心他、嫌弃他,怕伤了他自尊。其实这个吻除了感觉有点怪,顾超隐隐约约在心里是喜欢的。
但顾超琢磨不清张潦的心思,这人本来就喜欢把话闷在心里,现在不清不楚地亲了自己,又没声音了。
对于同性恋,在顾超的认知中就是何小飞跟杨帆那样的,自己和张潦算什么,他还真的不清楚。只是没空等顾超弄清楚,他爸就出事了,顾超请了几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