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光漫过永宁坊灰墙时,陆昭阳正蹲在德济堂后院熬药。二十口陶瓮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将最后一把金银花投入瓮中,药童阿来抱着竹匾跑来时差点撞翻晾晒的艾叶。
"小先生,西市送来的三百斤苍术到了,赵掌柜问要不要用石臼捣碎?"
陆昭阳用木勺搅动药汤,腾起的水雾沾湿了她的睫毛:"苍术根茎粗的切薄片,细的直接用石碾压粉。告诉赵掌柜,戌时前要备好五千个棉纱药囊。"
前堂传来争吵声,穿绛色襦裙的妇人拽着学徒的衣襟哭喊:"昨日领的药汤不管用!我家阿爷今早咳得更厉害了!"
陆昭阳摘了麻布面巾走过去,袖口还沾着药渣:"大婶别急,让我看看药渣。"
妇人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黑的药渣散着酸腐味。陆昭阳捻起一片凑近鼻尖:"这甘草是陈年货,煮前可曾用蜂蜜炙过?"
"说是要省着用"学徒缩着脖子后退半步。
"药材炮制偷不得懒。"她从腰间皮囊倒出块琥珀色的蜜炙甘草,"劳烦大婶将药罐带来,我教诸位煎药的火候。"
德济堂的八仙桌很快摆满各式药罐,陆昭阳挽起袖子示范:"初沸时投金银花,三沸后加苍术,切记不可用铜器。"她敲了敲某个泛绿的药罐,"这位大哥,您家用的是不是井水?"
"您怎知"粗布汉子瞪大眼睛。
"井水多寒凉,需在日头下晒两个时辰。"陆昭阳将陶罐里的药汤泼在石板上,青砖立刻结出白霜,"瞧见没?寒气都凝在药里了。"
门外涌进十几个提着药包的百姓,七嘴八舌围住她:
"小先生看看我这药可对?"
"我家灶台要砌在哪个方位煎药?"
"孩子不肯喝苦药怎么办?"
陆昭阳跃上柜台,抓起算盘敲了敲木梁:"诸位静一静!穿蓝衫的大哥,您家药罐底有焦糊味,下次垫个竹篦子;抱孩子的婶子,往药汤里加半勺枇杷蜜;墙角那位老丈,您这艾草要挂在通风处"
日头攀上朱雀门城楼时,永宁坊的青石板路铺满了晾晒的药材。陆昭阳蹲在坊门口教三个乞儿搓药丸,被片阴影笼罩。
"小郎君好大阵仗。"穿深绿官服的医官捻着胡须,"这防疫药方未经太医院审定,岂可随意放?"
陆昭阳将药丸塞进油纸包,头也不抬:"大人可闻过西市赵记的苍术?正宗茅山货该有松香气,可他们掺了三成江北产的赝品。"
医官脸色微变:"你怎敢非议官药商?"
"大人不妨查查太医院上月采买的雄黄。"她终于起身,从袖中摸出两块矿石,"左边这块烧灼后冒青烟,是云母雄黄;右边这块紫烟带腥气,实为丹砂与硫磺的混合物。"
人群窃窃私语,医官拂袖欲走,被个穿锦袍的老者拦住:"周医官,这位小先生说的可是实情?"
陆昭阳认出老者是京兆府长史,将矿石抛给他:"长史大人可着人试验,假雄黄遇醋会析出朱红色沉淀。"
长史沉吟片刻,向医官拱手:"劳烦周大人即刻带这批药材回太医院查验。"转头对陆昭阳道,"请小先生暂代德济堂掌事,京兆府会拨二十名杂役听用。"
申时的阳光斜照进药柜,陆昭阳踩着梯子清点药材,听见街市传来熟悉的琵琶声。她推开雕花木窗,见师姐柳烟扮作卖艺胡姬,金铃铛在腕间叮当作响。
"阿来!"她朝楼下喊,"给那位弹琵琶的娘子送碗润喉汤,多加两片胖大海。"
暮鼓响起前,陆昭阳正在后院教杂役扎药囊。有个衙役冲进来:"小先生快去平康坊!刘记商行的伙计们拦着不让洒石灰!"
她抓起药箱就跑,鹿皮靴踏过积水的青石板。刘记商行门前,五个壮汉手持木棍堵着门,穿褐衣的坊正急得跺脚:"这是京兆府的命令!"
"谁敢动我们东家的货!"为的刀疤脸挥棍砸向石灰桶。
陆昭阳抬手射出银针,木棍"当啷"落地。她掀开商行门前的油布,露出成堆的樟木箱:"诸位可知这些木箱浸过尸蕈水?沾手的会起红疹,吸入霉粉的会咳血。"
人群中有伙计挠手臂:"我我前日搬货后确实痒"
"用艾草煮水擦洗,每日换三次纱布。"她打开药箱分药膏,"商行后院是否堆着霉的犀牛皮?"
刀疤脸眼神闪烁:"你怎会知道"
"犀牛皮腐味混着硫磺,我在三条街外就闻见了。"陆昭阳将石灰粉撒在门槛,"现在让开,或者等着浑身溃烂?"
伙计们面面相觑,终于扔下木棍。坊正带人冲进去时,陆昭阳拦住个少年杂役:"你鞋底沾着蓝靛粉,可是从染坊过来?"
"是是的。"
"立刻用皂角水刷洗鞋底,蓝靛粉遇尸蕈毒会变成砒霜。"
月华初上时,陆昭阳瘫坐在大慈恩寺的台阶上。武僧们正往铜鼎里倾倒药汤,住持亲自敲响云板:"施药时辰到——"
她看着百姓们有序领汤药,有双皲裂的手递来胡饼:"小先生趁热吃,这是永和坊大家凑钱烙的。"
陆昭阳的虎牙在饼边咬出月牙印,转头对药的沙弥道:"第三锅药汤要多煎半刻钟,枇杷叶的老嫩不同"
晚风捎来钟声,满城飘着清苦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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