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站稳身子,却不敢直视景莲生的眼睛。
那双血眸黑瞳,只是瞧上一眼,就足以叫他浑身发冷,打心底升起一股发自本能的、对死亡产生的恐惧。
他低着头,声音颤抖地问道:“莲生……怎、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成为鬼了?天地良心,朕可绝没有下旨杀你!朕虽然对你诸多不满,但你是朕的独子,是朕寄予厚望的太子,朕又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呢?”
皇帝说着,还暗暗庆幸自己为了名声,没有明确下旨杀景莲生,而且也不曾出面。
不过,这也不过是掩耳盗铃。
景莲生哪里不懂?
但是,他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君父此刻在面前瑟瑟发抖,却没有计较那些愚蠢谎言的心思了。
他在乎的,不是这些。
景莲生薄唇微启,道:“陛下向古莲所求是什么?”
皇帝闻言一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强作镇定道:“自然……自然是莲国的百年昌盛。”
“为什么不说真话?”景莲生问。
皇帝心中恐惧翻涌,却仍咬牙坚持:“怎就不是真话?”
景莲生答道:“愿望越大,代价越高。若是祈求国运,许愿者恐怕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我想,您应该也会考虑到这一点,因此会选择许代价更小的,并且对自己更有利的愿望。”
皇帝瞳孔骤缩,双目圆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张了张嘴,却发觉喉咙干涩,发不出半点声音。
皇帝心中暗恨,他就是讨厌景莲生这一点。
景莲生敏锐,直接,澄澈,总是能将皇帝心中的污秽照得无所遁形。
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是又爱又恨。
他有时候甚至想,如果景莲生能愚钝一些,能顺从一些,那就完美了。
景莲生说得不错,皇帝的确没有许愿百年昌隆,那愿望过于宏大,代价必然十分沉重。
他向古莲许愿了:他许愿自己一生逍遥,皇权稳固,无人可动摇。
而古莲报梦回应,代价是要他以血亲为祭。
在皇帝看来,这虽然是一个沉重的代价,但也不是不可以付出的。
毕竟,事涉江山皇权,牺牲总是在所难免。
此刻,皇帝的心中却不禁涌起一股寒意。他怔怔地看着景莲生,脑海中回荡着自己向古莲许下的愿望——求的是自己一生安稳,皇权稳固。
那,那如果朕的一生就终结在这一天呢?
所谓无人可动摇……那么,如果是鬼呢?
那古莲是不是也算是圆了我的愿望?
皇帝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的双腿发软,几乎又要跪倒在地。幸好,旁边的内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才让他没有狼狈地摔倒。
皇帝喘着粗气,却又强装镇定:“朕……朕的确只是求在朕的一生里……江山安定。但、但这对黎民百姓也是有好处的啊。”说着,皇帝的声音开始颤抖,惊恐几乎是掩饰不住了,“如果你把朕杀了,皇位无人继承,群龙无首,外敌环伺,莲国必然大乱。黎民百姓置身水火,此事你也不愿意看到吧!”
景莲生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一早料到皇帝会用江山黎民来稳住自己,就如同他料到自己终有一天会在夜半死于至亲之手一样。
他只是淡淡道:“那请陛下做一个明君。”
“什、什么?”皇帝愣住了。
景莲生像是回忆起什么,目光变得柔软:“我记得,陛下在年轻之时,也是一个令人敬慕的君子……所以,您明明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皇帝闻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他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种种,那时的他的确有君子之风——但那都是因为他还年轻,而且又尚未得到皇位。
身为贤王的自己,好像隔世遥远。
龙椅会让人心变得冰冷,而古莲又擅长使人变得贪婪。
皇帝牙关颤抖地看着景莲生:“你的意思是……”
“不要把心愿托付古莲。”景莲生说,“你真的相信,污秽之中能开出满足凡人欲望的圣洁莲花吗?那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已。”
皇帝自然相信古莲,更不认为那是一个骗局。
只不过,在景莲生血眸黑瞳的压迫下,皇帝只能低头说:“是、是,朕明白了。朕不会叫血亲献祭,也不会仰仗古莲,从此会勤政爱民,不再荒废。”
“甚好。”说罢,景莲生的声音飘远,“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