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树一身乌黑长衫,用黑布蒙着面,挡在倪芳芳面前,身形高挑,眉眼凌厉。
“哪里来的地痞子?好大的胆子!知道我们是谁家吗?”仆妇捂着手脚嚣张地喊着,“我们可是工部屯田司曹家!”
倪芳芳只看一眼,就看出是知树。有了救兵,她心中底气顿生,跳出去想要出去说几句话逞口舌之快,又被知树按住了胳膊。
曹三郎见这黑衣人身手不凡,还与倪芳芳拉拉拽拽,心中酸涩得如同吃了青绿的杏干,不由问道:“你是什么人?”
曹三郎的母亲原本就跋扈惯了,看着知树护着倪芳芳,便想着趁机绝了曹三郎的念想:“想来是那个小娼妇的姘头,脸都不敢露,只怕是见不得光的人!”
知树脚尖一踢,飞出去一个壶盖,正打在墙上,再弹到那妇人的膝盖窝,妇人腿一软,跪了下来。
“滚!”知树操着奇怪的外乡口音,厉声道,“再不滚,卸了你的腿!”
那妇人几次想要站起来,却又都直不起膝盖,嘴里依旧不依不饶:“三郎,你这下可看清了?那地方能出什么好姑娘来?你爹说了张家的小娘子,那出身、相貌、做派,与你门当户对,不比这个强一百倍?走!跟娘走!”
“站住!”知树再踢了一块碎瓷片,恰好钉在那妇人的脚尖之前。
妇人吓得险些瘫软在地。几个仆妇连拉带扶地将她稳住了。
“留下银子结账。”
妇人哪里还敢造次,哆哆嗦嗦让人掏出一锭银子,拖着恍惚的曹三郎踉跄着离开了。
屋子里一片狼藉。
茶盏、茶壶,碟子、碎了一地。小二进来要钱,知树将那锭银子丢过去,算是应付了。
倪芳芳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拨了拨满头的乱发,又扯了扯衣襟,将干净的果子捡了起来,仔细用帕子包了。这才对黑布掩面的知树道:“你就别遮脸了,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知树也没准备遮掩。他只是不想被曹家看出来。毕竟绣衣直使还在暗查曹家,此时若打草惊蛇,恐坏了绣使的事。
“多谢了。”倪芳芳情绪并不高,脸上还有伤,发髻上的绒花儿也被抓得掉了绒,露出一截细细的铁丝。
知树想说点什么。可她没给他机会,径直抱着那一包果子走出茶肆,垂着头在街上走着。
她回了家。推开门进了屋。知树站在门口踟躇不进。
她放下那包果子,回过头看他:“进来喝杯茶吧。”
冷锅冷灶要生火烧水很难,她干脆就倒了隔夜的冷茶给他:“将就点。”
她走到外屋,取点存下的雪水搓了搓脸上的伤,越搓越用力,像是泄愤一般,搓得一脸都是花花的胭脂水粉,脸上的皮肤都搓得通红,才堪堪停手。
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一道高高大大的影子。
知树想了想,开口宽慰道:“曹家不适合你。断了好。”
“他不适合谁适合?你吗?你跟我到这儿,不会是喜欢我吧?”她语气中满是尖刺,刻意扭过头,用花花绿绿的脸和红红的眼眶对着知树。
知树没有回答。
“你是想娶我吗?”
知树望着眼前小小的姑娘,她脸上像是弄翻了画师的调色碟子,头发一绺一绺的滴着水。体内想要清理的血液在蠢蠢欲动,可倪芳芳不是碗筷,也不是地砖,是个姑娘,又狼狈又可怜的姑娘。
他握紧拳头,很认真地回答:“我不能娶妻。”
“那你给我那么多金珠子是什么意思?”
“道歉。”他差点杀了她,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倪芳芳凝视他了片刻,装作满不在乎地转过头,寻了帕子擦脸:“我也不怕你笑话,今日寻不到如意的金主,明日我还要继续寻。”
从她记事起,就是她一个人。
这个家,原本是个破得没人要的烂房子,她却靠着它遮风避雨好多年。桑陆生和桑落替她修了门窗,砌了灶台,再替她找了几块木头打了桌椅和床榻。黄泥的院墙是她自己一手一手掏了河泥来敷的。被褥是她自己偷偷去绣坊捡布头拼起来缝的。
她从不觉得自己想要嫁个金主有什么错,也不觉得羞耻。穷怕了,孤苦怕了,就是想要过好日子。
知树沉沉地看她:“我没有笑话你。”
倪芳芳不信:“反正我要找到一个能养我一辈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