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他的病症根本没有得到缓解。只不过是他的身体在“再不赚钱就要饿死”的生存危机下,主动做了出一些平衡调节,帮他暂时藏住了病症。
可惜才刚攒了大几千,江月萍又因为血糖水平飙升而住院了。
眼看着钱又要捉襟见,那几天傅斯霆在家里收拾换洗衣服却突然翻出来一些旧保单,正是他妈当年被银行小哥骗着买了的那些。他认真读了一下条款——按照保单内容,他妈现在的病其实可以全额赔付!
结果港城那边还真赔付了,虽然过程拉拉扯扯有点糟心,但确实赔了。
等江月萍病情稍稍稳定后,傅斯霆也完成了教培学校的周期课程,回到学校准备毕业设计。
明明,最难的都过去了。
房子也有了,他妈住院也有保险公司兜底,他卡里还有兼职多赚的七八千存款。
可为什么,他回学校后竟然……只是每天醒过来,下床,走路,就那么地沉重疲惫,几乎要了他的命。
很久以后傅斯霆才从心理医生那里知道,突然的无所事事又没有生存危机压着,如果是正常人的话状况当然会变好。但对于抑郁病人来说,没有任何东西吊着只会让人的状态掉得更快。
大四那年,室友都回家住了,寝室空荡荡就傅斯霆一个。他整个都很空洞,没有兴趣,灰暗又懒散。动不了,起不来床。
窗外雪花飘落,大四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很早,十一月初就飘落。
他呆呆看着那雪,抬起手肘遮住眼睛,其实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却抵挡不住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他突然发现,一晃六年已经过去了。
六年前的除夕,他做了手术。肿瘤患者进行根治性手术之后如果能活过五年,就很有希望实现长期生存。
那他现在算是生存下来了吧,真好。
可是好累……
好累啊。
他紧紧咬着牙,颤抖的细碎哽咽被努力克制,只剩下无声的颤抖。
那天傅斯霆不记得他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他梦见了很多事情。
梦到小时候冰冷的家,家里的水管是暴露在墙壁外的,锅是变形的。他梦见江月萍一次次拖着箱子离开,梦见面目模糊的男人凶神恶煞地虐打他们母子俩。
然后,他梦见明亮的大厨房里黑色大理石的水台,厉非坐在台子上,微笑瞧着他:“宝贝好会做饭啊,每次做的都好香。”
他凑过来,凑近他的锅铲:“海鲜炒饭给我尝尝?”
傅斯霆被那笑容迷惑,吹了吹锅铲,就这么不像话地喂过去。一大口,厉非吃得很满足,晨光明亮落在他身上。
他梦见夏天的蝉鸣和雷阵雨,温暖的电热毯,两个人一起躲在被窝。
跟厉非在一起永远不会冷。可他又一次从那个梦里醒来,窗外仍旧飘雪。
京市的冬天五点多就天黑了,仍旧很冷很冷。
……
十一月,他真的很想去一下……厉非所在的地方。
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也好。他真的真的迫切需要跟他碰触同一片空气,才能重新喘息。
厉非在美国的这一年多,国内关于他的新闻不多,乍一看好像陷入了沉寂。但其实他在国外发展得特别好。除了好莱坞大导演的科幻作品马上就要上映,也成了时尚圈的新宠。
厉非上周短暂地回国了。
一个圈内力挺他的歌手姐姐开演唱会,诚邀他去做嘉宾。
就在两天后,就在京市。
演唱会当天下了雨,傅斯霆撑着伞来到场馆外。除了没有买到票的歌手姐姐粉丝,还有很多厉非的粉丝都来了,大家都在雨里撑着伞远远等着。
傅斯霆在雨中一直不断被搭话。
因为他撑的那把墨蓝色的宇航伞——曲织帆送他的,是厉非正在美国正在预热的科幻电影的限量纪念品,伞下面还挂着一个厉非角色的太空服塑胶小人。
她通过做网红的关系才努力摸到了两把,都不忘给傅斯霆留了一把。
“你好厉害啊,居然能拥有这把伞……!”无数粉丝小心翼翼靠近,“可以和你的伞合个照吗?小宇航员可以让我拿在手里拍一张吗,拜托啦,谢谢你呀!你人真好!”
大家很羡慕他。但其实他们身上戴着的很多或官方或自制的厉非周边,傅斯霆也默默想要。
厉非离开那么久。
爱他的人都很想他。
演唱会结束时,场面多少有些失控。虽然是别人的演唱会。但那么多粉丝专程为厉非而来,他还是出来跟他们打了招呼。
濛濛细雨落在他的发丝。厉非更高挑了,也清瘦了一些,有一种之前没有的温和。
明明这年春天,厉非也才刚满二十一岁而已。
但有那么一瞬间,傅斯霆仿佛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那梦里才见过的,不再那么犀利而刺人的,沉稳、温柔又包容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