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天雪地的北国,一路向南。
周毅乘坐的是那种最慢、最便宜的绿皮火车硬座车厢。
车厢里永远塞满了人,空气中混合着汗臭、烟味、泡面味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
过道上、座位底下,都挤满了人和行李。嘈杂的人声、孩子的哭闹声、列车员的叫卖声、还有车轮碾压铁轨单调的“哐当”声,汇成了一曲独属于八十年代的交响乐。
周毅靠在坚硬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
几天几夜的长途跋涉,对普通人是煎熬,但对他这具强化过的身体来说,除了些许疲惫,并无大碍。他甚至还有闲心观察着车厢里的众生百态。
有满怀希望进城务工的憨厚农民,有油嘴滑舌、一看就不安分的二道贩子,有唉声叹气、生活失意的中年人,也有穿着时髦、高谈阔论的先富起来的人……
他不动声色,像一块海绵,吸收着各种信息。他甚至还顺手阻止了一个试图对旁边打瞌睡的老大爷下手的扒手。没动手,仅仅是一个冰冷锐利的眼神,就让那个毛贼惊出一身冷汗,悻悻然缩回了手。
这趟旅程,让他对这个正在发生剧烈变革的时代,有了更直观、更深刻的认识。
终于,在经历了近五天四夜的颠簸后,列车缓缓驶入了金陵火车站。
刚走出车站,一股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温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城市显得更有活力,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穿着打扮也明显比北方要时髦、大胆一些。隐约可见的商店招牌和零星的广告,预示着这里的商品经济更加活跃。
周毅没有急于联系货运站,他知道那批木材还需要几天才能到。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点,并摸清这里的木材市场行情。
他再次发挥经验,避开了车站附近那些又贵又不安全的旅馆,七拐八绕,在城南一处老旧的居民区里,找到了一家极其不起眼的私人小招待所,每天只要一块五毛钱,虽然条件简陋,但胜在隐蔽。
安顿下来,他先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找了个路边摊,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
熟悉的味道,却已是隔世经年。周毅吃着粉丝,心中感慨万千。
吃饱喝足,他开始了他的市场调研。
接下来的两天,他跑遍了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木材市场、国营家具厂、集体小厂,甚至是一些私人开的小木匠铺子。
市场情况和他记忆中的大致吻合!
他带来的那种硬杂木,在这里确实不被重视,价格不高,甚至很多老师傅都嫌它料性不好,加工困难。
但是!他也敏锐地发现,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审美观念的变化,一些制作精巧、式样新颖的硬木家具已经开始受到追捧!尤其是几家敢于创新的私人家具作坊和承接室内装修的包工头,正在暗中寻找独特的、价格又相对低廉的木材来源!
机会,就在这里!
摸清了行情,周毅开始尝试联系买家。
但他很快就尝到了没关系没门路的苦头。
国营大厂的采购科长,要么见不到人,要么就是一副爱答不理、官僚十足的嘴脸,话里话外暗示着要“好处费”。
一些看起来规模不错的集体厂,也是门难进、脸难看。
私人小作坊倒是热情,但要么规模太小,吃不下他这一车皮的货,要么就是想把价格压到比收购价高不了多少,纯粹是趁火打劫。
一连碰壁了两天,周毅口袋里的钱也越来越少,但他并不气馁。
前世做销售,什么样的钉子没碰过?什么样的客户没磨过?这点挫折,算得了什么!
他改变了策略,不再盲目地跑厂子,而是开始更有针对性地寻找那些有需求、有潜力、但可能正处于困境的目标。
终于,在城西一个不起眼的家具市场角落,他找到了一家名为老钱木器的私人作坊。
作坊不大,甚至有些破旧,但里面摆放的几件家具样品,却颇有几分新意,雕花和榫卯结构也做得相当用心,只是用的木料很普通,限制了档次。
作坊老板老钱,是个四十多岁、头发花白、满手老茧的中年人,脸上带着一股技术人的执拗和生意人的愁苦。
周毅走进作坊,没有立刻谈生意,而是先认真地看了看那些家具,然后才开口,语气带着欣赏和一点“专业”的味道:
“钱师傅,您这手艺可真地道!这卯榫严丝合缝,雕花也细致!可惜啊这木料差了点意思,不然绝对是抢手货!”
老钱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周毅,见他虽然穿着普通,但眼神透亮,说话也像个懂行的,便叹了口气:“唉,小兄弟你说得对啊!不是我不想用好料,实在是进不到啊!好木头都被大厂垄断了,价格又高得吓人!我这点小本经营,哪里用得起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