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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西塔尼舍（第1页）

纳西塔尼舍

她们出去後，她就和她说，希望她同她去个地方，不太远。姜纳否决了：“我要睡了，莲卡。这几天累得我没合眼，有什麽事，都之後再说。”莲锲什正走在她前面，姜纳看见她的皮靴，腰带上的银光和她佩剑上的装饰，接着瞧她转过头来，对她笑笑，说：“没有之後了，姜纳，天亮了我们就出发。我是想让你送送你的孩子——我们也顺便聊聊。”

姜纳顿了顿，仍旧说：“我和你没什麽好聊的。”莲锲什似乎知道她会这麽说，退後一步，将她的手挽起来——她很是窘迫。数十年都没人这麽做了，莲锲什像抓着只熊。姜纳听见，她放柔了声音，眼睛则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但我有很多想和你说，这肯定是我最後一次见你了，姜纳。”

她带着她向上走，眼睛看向渐明的天空；月亮的影子浅了。她说：我的身体真的撑不住了。

我看还挺好的。姜纳说。她们向上走。不过几步，她已经知道了莲锲什要去哪。她们往教会的後背走，顺着小径和树林上去，走过一片石作的花园——她们两人都很多年没来过这，也很多年没想过会再来。但一旦踏上去，没人需要被指导怎麽走。天光渐渐照亮她们的脸和发丝中的银灰，她们很轻地说些话——说些关于也许，可能，过去的话——如果，当时——如果她们一起——但是没有如果。

等她们走过了一座石桥，就到了那片露台上。镇上破旧的房屋消失不见，年年耕作的农田也落入平地。她们看见开阔的天空和垂落的山崖，在远方的天穹下，西去大河穿过山崖下色彩宏丽的平原，秋季在林木和草原的交替中燃烧。

“啊。”莲锲什感叹道，“漂亮的纳西塔尼舍，我的家。”

“你的家。”姜纳说，“漂亮到二十年不愿意回来一次。”

“我没有机会，姜纳。”莲锲什说，她站在露台边缘，将腿擡在护栏上，背对着姜纳，“十年我在北方，七年我在南方，但每年的征兵季，我都在都城。我们这样士兵没有资格参与征兵——得亏是皇後换了人，今年我才能来。”

她擡起手：“你看见那座塔了吗，姜纳？”

“你少故作玄虚，”姜纳回答，“那里什麽也没有，莲卡。”

莲锲什指着的是一片干净的天空。她笑起来，说——那是什麽也没有。她放下腿，站直了，又同她说：“那是孛林城的方向，姜纳。”莲锲什说：“自从我到了那座城市，无论被派往哪里，我都能看见她，仿佛她上面有一座直通天穹的塔。那城市要你的灵魂和生命，而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我们就发了誓——”

她作了个手势。

“以血起誓，血尽乃还。”莲锲什轻快地说，“我猜我就要兑现这个誓言了。让我告诉你，姜纳：你瞧那个方向，”她又擡起手，指着更南边的一个地方，对她说：“哪个地区有座山——葳蒽的山脉，山上有一座古城，一座城市都是士兵的疗养院。我去过一次，见到她们在里面形神枯槁，痴呆难持，好像和里面的花园融为一体。那里面全是花。她们只比我们大那麽七八岁，再老就活不到了。一切都只要一次心脏的失速。一瞬间，就结束了。之後，身体才会慢慢垮下去。”

“现在，”她转过头，面对着她，“你把你的女儿送到了我们手里。”

姜纳耸耸肩。

“听起来没什麽问题，莲卡。你觉得我还能活几年？你觉得我还想要再腐烂几年？”她问她，但不期望回答，“你想不到当我挺着肚子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多想宰了你。你抢了我的猎物——”“我救了你，姜纳。”莲锲什说。“谢谢！”她吼道，“之後我想我不如在那死了就好。每个女人都要生孩子。‘这是我们神圣的义务’。但女神已经将这地方抛弃了，男人骑在雕塑的头上撒尿，那牧首只会低头念经。礼拜时我们说，‘女孩’是荣耀，事实是十个女人九个想要男孩，因为他们干活更多。这地方女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当‘鬣犬’，然而那些女人们，该死。”

她咒骂道：“她们显然厌倦这个活动了。一年有七个月她们都念叨着这活动如何野蛮，要了她们儿子的性命，于是说着要文明点将这事解决了——给钱。十几年来没有任何两个音节的女孩选得上去，富商家的女儿，据我所知，都是在都城附近结婚了，从没真正进队。没有选拔——恭喜，也就没有男孩需要丧命。今年是怎麽回事？我需要谢谢你，莲卡？”

“谢谢我们的新皇後。”莲锲什说，“她们肯给钱，但她不肯要。她很年轻，也就百无禁忌。鬣犬部队被边缘化了七八年，我们这一批正准备退休，她接到了她的正当所有物，却发现不是她想要的狂犬，决定大发雷霆，将这支队伍恢复成女神的爪牙。她的确言出必行。”

“噢。”姜纳憎恶地盯着她，“她必然是继承了她父亲。我不记得有听过女王有这样的脾性。”

“是她父亲。”莲锲什说，“她不像母亲。”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麽事，最後说：“女王不是凡人。”莲锲什说，“她很甜美，像北方的雪一样温柔。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的人。”

她如此说，却不显得敬佩，或向往。她看上去几乎有点黯然伤神，仿佛诉说凡人不可抗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