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好笑于他的拘谨,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裴解意这个平日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声闷哼的木头,居然难得开口追问了一句,看来他对于这个现象,的确是十分的在意——
“您的眼睛……”裴解意说到一半停下来,紧抿着唇,“有些红。”
我:“………”
我的确没想到就这一点微妙的变化,还能被裴解意瞧出来,心中暗恼,不会其他人也发现了吧?等会我先去要个敷淤的药膏来抹一抹,看能不能先消个肿。
自然,在裴解意面前我没表现出没出息的模样,只平静地开口,“昨夜没睡好。”
也不多说,随便裴解意怎么脑补怎么没睡好,才会有这样的痕迹。
裴解意说了声“是”,又顿了顿才开口,“主人,小心身体。”
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在和我说类似的话,唯独我这次听着有些心虚。我眼睛不是因为没睡好觉熬红的,是找男人发疯——
我及时止住了过于放纵的思路,看着裴解意,提及了昨日他送来的生辰礼。
裴解意好像耳朵微动了动,下巴微扬起,露出小片面颊来。
他有些紧张。
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您、满意吗?”
我提起那些簇在一块的小团木精,想起它们软趴趴在树根上的模样,想虽然快被你养死了,但说可爱是挺可爱的,而且也还算有用处,反哺出来的木系灵力精纯,对于修炼很有好处——
如此想,我也这么说了。
裴解意那万年不变的古板面容,好像微微翘了一下唇角。
他的脸色微微红润,让我莫名觉得,现在的裴解意好像挺兴奋而活跃的。
“还有那两座灵脉……”我看见裴解意忍不住抬起了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眸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我略微顿了顿,不知为何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了,“是珍贵之物。裴解意,你能得到是你的机缘,应当留在手中,对你日后大有裨益。”
我注意到裴解意好像恍惚了一下,那一点雀跃的情绪被彻底碾压消失,变得面容苍白起来,微微低下了头。
我却仍然认真地陈述,“或许你有些误解。虽然你是我的属下,但我并不需要你付出除了自己的身体……”这个词汇好像有些奇怪。不过我也只是短暂犹豫了一下,便继续说了下去。
“除身体之外的任何东西。”
“你都享有保留和支配的权利。”
我语气平静地开口,“所以你拿回去吧,我并不需要这些。”
那枚从外表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储物戒,被我用术法运到了裴解意的面前,悬停在半空中。自然,里面还藏着足够被无数修仙之人争夺的秘宝——那两座灵石山脉。
我好像都能察觉到,此刻从裴解意的身上传达出来的沉郁的意味。
……有一种在哄小孩子的无奈的麻烦。
将他人的生辰礼退回,或许是一种比较伤人且冒昧的举动,尤其我能看得出来,裴解意的确是十分期待、满怀热忱的情况下——我绝没有不接纳裴解意心意的想法,也从没有不满意过。
只是裴解意已经很倒霉了,难得唤起我仅剩的良心。
我无声叹息,为转移话题,又开始提起那些木精。
“那些小东西很可爱,也很有纪念的意义,所以我收下了。”我说,“由它们作为礼物已经足够了,裴解意,我并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别的来证明……”
裴解意似乎被我打动了,他伸出手,接住了悬空在面前的那枚储物戒,手指很用力,甚至让那枚储物戒轻微的变形了,指尖被按压的苍白无色。
我能看出他的低落,但相比起这一时的低落情绪,我还是认为,更长久的利益对他而言更加重要,所以并不打算收回刚才的话。就在我也以为,裴解意的沉默是认同时,我看见他抬起的眼睛,眼眶周围跟着泛出红色来。
那双眼是深黑的、湿漉漉的,像是被淋湿的小狗那样,黯淡而沉重,像是在星星全部坠落之后,留下的一片死寂的天空。
我当然看过裴解意伤心的模样。
他最脆弱、最狼狈的时候,我都看到过。因为不公的命运,因为生死命悬一线而他备受践踏,因为亲人朋友被残害而亡,那些足够悲痛,足以让大多数人都悲惨跌落的过往——
但这次,我意识到,裴解意好像是在为我伤心。
“……”我几乎都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还对他做了一些其他的、很过分的事。
“我不可以吗。”裴解意突然开口,音色依旧冷淡,却不难觉察出那股失魂落魄,“只有我不可以吗?”
是他拿出的东西还不够好。
如果他可以更加强大、寻找到更加珍稀的宝物,是不是会更有价值一些?
几乎是在下一瞬间,我看见他的头又猛地低垂了下去,声音有几分沉重,是对自己的恼火,“——属下怎能如此失礼放肆!竟质问主人,还请主人责罚!”
同一时刻,裴解意体内的真元作乱,因心神失守,竟硬生生气得急火攻心,我看见他的唇边,竟缓缓淌出一丝鲜血来。
“……”不至于!
“属下罪该万死!”
我道,“你先别激动,稳住真元——”
他唇边的鲜血流得更快,那些液体隐隐发乌。真元控制不住的溢出暴乱,身旁的气场甚至微微扭曲了起来,但在如此混乱的场景当中,裴解意居然还在下意识地克制,以至于没让那真气乱蹿出来,伤害到身旁的事物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