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人教过她,死亡是一件宁静而悠远的事情,就好像清晨时森林里的薄雾,生命本就稍纵即逝,到了最终,她们总会返回最初到来时的地方。
而万事万物都不会消逝,一切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剔透的液体顺着面罩流下,砸在地面上时,洛翎终于伸出手,摘下了千棠的呼吸面罩。
这一刻,她想了很多。
从千棠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段落,她囚禁了自己心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觉,最后全部化成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
如果可以,她也想沿着回忆回溯而上,回到夏天刚刚开始的地方,在那个到宣传部报到的早上,再看一眼,再看最后一眼,她们都还无知而鲜活的模样。
然后在千棠靠在窗边,笑着问她“为什么来宣传部”的时候,告诉她——
我从死亡的岸囚渡而来。
可我并不后悔。
因为你让我读懂了枯败的花如何生生不息,缝隙里的灰草又何以迎光生长。
——因为想纪念一个人来过。
从夏天结束的地方。
反(九)
东方的天空擦出一抹微亮。
洛翎不知道这场枪战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但是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过了很久才理解到,那人在问,需不需要帮助。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甚至没有思考那人是敌是友。
“这是您的亲人吗?”这个年轻的政府官兵看着千棠的尸体,解释道,“这里靠近化工厂,反慑党出没越来越多,刚才我们损失了八个战友。”
“这里不宜多待,您可以跟着我们一起,我们要去c区边缘寻找救援。”
洛翎略显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刚刚理解他说的话。
目之所及,疮痍满目。
十几具横死的尸体倒在废墟成山的路边,旁边是一些乌鸦的小尸体——暴露在这些致命的毒气下太久,这些小动物都难逃宿命。
她应该走吗?
或许谁都会作出肯定的回答。
跟着这些政府军离开,也是千棠弥留之际最后的嘱托,而如果明娴在场,同样会用温和而不容拒绝的语气告诉她,回家吧。
可是……
可是。
如果没有她们,“家”,又是什么呢?
“‘家’是无法言说的概念。”
慕教授湖蓝色的眼睛从记忆深处浮起,穿透时光,温和地回答道。
那时教授在对她分析一首诗,她曾经微微扬起目光,就像怀缅:“但是曾经的人类,一辈子都在为这个概念而活。那是一种神奇的情感——”
“一种,只要提起,就会情不自禁扬起唇角的情感。”
那时洛翎惑道:“可是,现在的人类当然也会笑啊,愉悦剂每年都卖到脱销,vr城也日日座无虚席。”
“我不明白。”
但老教授只是笑了笑,告诉她:“不用怕,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