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
案头上铺着一张广西舆图,上头的朱砂标记层层叠叠斑驳不堪,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了。
内阁次辅张四维不由得说道:“自隆庆以来,朝廷对西南边境管控越发松弛,原治下缅甸宣慰司的东吁朝廷,如今屡次侵犯我国境。
隆庆六年,陇川宣抚司岳凤勾结缅甸,自立为陇川土司,实乃大逆不道之举。
土司之乱,自永乐年间便一直有了,到了如今更加积重难返,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申时行则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他说道:“广西八寨土司叛乱不成气候,咱们票拟,送到宫中,让地方巡抚、总制统兵平叛便是。”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张居正,说是票拟送入宫中,实际上的决定者还是这位首辅。
毕竟皇帝已经很多年没有将票拟打回来了。
可今日的张居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申时行可以注意到,首辅眉头的皱纹更加深刻,整个人显得憔悴许多。
沉默了许久,张居正终于开口说话。
“此非长久之计,广西八寨叛乱不值一提,可管中窥豹,一蕞尔八寨竟能举事,足可见西南边陲之颓敝。
我想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待会的朝会上要重点议一议,要拿出一个章程来,彻底解决此病处!”
有了张居正的发话,广西土司叛乱一事算是搁置下来,实际上在明朝之时,土司叛乱是常有的事情。
前期还好说,到了明中后期,朝廷应对北方敌人尚且应接不暇,更不要说着力处理西南问题了。
无非是像打地鼠一般,起来一个按下一个。
简单处理完政事,三名阁老都在等着太监传唤廷议。
张四维看出张居正眉眼中的忧虑,不由得说道。
“元辅这是在担忧幼子张允修之事么?”
张居正被看穿了心思,叹息了一声。
“张允修这小子胡闹了些,搞出了个什么报纸,过分张扬了,朝堂上的言官怕是不会放过这一点。”
从前他觉得小皇帝难以教育,便想着要更加严格,如今他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要更加难以教育。
张四维叹了一口气:“前日听闻贵公子浪子回头,却不想又闹出这些事端来。
元辅还是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实在不成可告假几日。
这身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居正面色复杂:“这朝廷新政“一条鞭”法,还有西南边陲,国库亏损,如今陛下又。。。。。。我能撑什么时候便撑着吧,都是老病根了。”
张四维不语。
一旁的申时行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将劝告说出来。
说出来似也没什么用处。
外头人都觉得,他乃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又怎么会担心一两个言官攻讦呢?
可申时行与张居正朝夕相处,比别人看得真切。
在他看来,张居正仅是在新政上强硬。
在新政之前,申时行眼中的张居正,无异于“官神”,游走于朝堂之间,熬过了数个“人精”一般的首辅,既能明哲保身,又能够办成事情。
可这些东西是办不成新政的。
从古至今,若想要推行新政,没有雷霆手段如何成事?
实际上,在申时行看来,恩府是人,也会爱惜羽毛,也会想要名声,也会有担忧,有情感。
最近的例子,便是万历五年。
正值“夺情”事件爆发,许多人弹劾张居正贪恋权势,要求让其回家守孝三年。
彼时小皇帝和李太后极力挽留张居正,甚至还下诏将弹劾张居正的官员,全部拉到宫外廷杖。
为了袒护这些官员,翰林学士王锡爵带人上门要求张居正为官员们说话。
张居正表示廷杖乃皇帝与太后的意思,自己无法改变。
可王锡爵还是苦苦逼迫,情急之下,张居正竟然拔出侍卫手中的刀,拉住王锡爵的手架在自己脖子上,跪在他面前说道。
“元驭兄觉我张居正乃奸臣,那便将此头拿去。”
吓得王锡爵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