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官邸,正堂。
“自万历六年以来,推行天下土地清丈,历时三年终是卓有成效,总计约为七百零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比之弘治十五年赢约三百余万顷。。。。。。。。”
一名身穿青袍,胸前补子绣鹭鸶的中年官员,坐在下手位置,对着张居正恭恭敬敬地禀报说道。
官员名讳朱学曾,乃是北直隶大名府长垣县知县。
时值万历九年,历时三年的清丈田亩事宜,已然基本重新丈量和登记造册。
长垣县于清丈田亩事宜中表现突出,特地被朝廷清点入京述职。
第一站,自然要到张居正这。
听完朱学曾的汇报之后,张居正微微颔首说道。
“朝廷早有议准,不论勋贵、皇戚所辖田亩,皆自五服亲属递减,勋臣之庄田也不应过二百顷,若血脉断绝,不论庄田数量几何,皆只留下五顷,勋戚之庄田,也照例按有司每亩征银三分。。。。。。”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自开国以来,藩王勋贵,受封赐田,本为皇恩厚泽。
然岁月迁延,大明已过两百余年,藩王勋贵本该为朝堂民生计,却广占腴田沃土,长此以往,致使天下百姓无立锥之地,我大明朝岂能安稳?”
张居正看向朱学曾神情柔和。
“尔等奉朝廷之命,兢兢业业,不辨亲疏,不异贵贱,一致于法。田亩清丈事宜能卓有成效,居功至伟。”
“不敢。”朱学曾连忙起身行礼说道。“全仰赖元辅之运筹帷幄,我等各司其职罢了。。。。。。”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他将朱学曾请到府上,自然不会只是说一些场面话,显然有着更深的含义。
“万历九年伊始,清丈田亩已尘埃落定,欲将“一条鞭法”稳步推行,切不可鲁莽行事。
此前,我命你清丈田亩事宜查缺补漏,寻其中问题,可有所收获?”
“下官。。。。。。”朱学曾似有些迟疑,犹豫不决的样子。
张居正则是凝神,看向朱学曾脚边的一张弓,若有深意地说道。
“汝带着一张量弓来府上,可是要丈量一下我张府占地几亩。”
朱学曾一阵慌乱,连忙拱手说道:“下官不敢。”
他没有想到,张居正身居庙堂之上,竟然还认得丈量田地的量弓。
当即叹了一口气,纠结一番才肯开口。
“实不相瞒,元辅之命属下不敢不从,只是而今这事儿,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属下还是。。。。。。”
张居正意识到了什么,神情越发凝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里没有他人。”
“嗐!”朱学曾叹了一口气说道。“其中原委元辅一看这量弓便知。”
他将量弓递给张居正,一边用手拃了拃,一边讲解说道。
“清丈田亩之初,户部曾出过弓样,乃是三尺五寸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然地方实际中,量弓往往有所短缩,所谓三尺五寸,有些是三尺一寸,有些是三尺二寸,有些甚至不足三尺。。。。。。”
朱学曾咬了咬牙禀报说道:“多地官员,遇着寻常小民便用上这小量弓,多报些亩数;遇着高门大户藩王勋贵,本有隐瞒庄田,却用上大量弓。
如此一来,大户自然少量些,小户自然多量些,地方官吏能向上交差,且也照顾了高门大户。。。。。。”
刹那间,张居正整个人仿若变成了雕塑,他将量弓放置在掌心,脸上神色变得铁青,愤然说道。
“依你之言,一弓扣了三寸,一弓涨了三寸,地方丈量田亩,做了好大一笔虚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