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相邦田向着素色深衣,身边只一二侍从,像个平常的士人一样前来。他来得不算晚,但院内已经没什么好地方让他坐了。他倒也随和?,只找了一个边角处待着。
但到底还是有人认出了他,有称“相邦”的,有称“兄长”、称“叔父”的,不免引起一些躁动。田向谦和?摆手,示意勿要喧哗。
今日恰是邹子?讲中庸之?道。老?先生还未开讲,看一眼田向所在的地方,没有说什么。
来得极早、占了个好地方的俞嬴、公?孙启和?鲁国质子?也扭头看了一眼,俞嬴和?鲁国质子?都回过头来,公?孙启看一眼他的老?师,也又端端正正坐好,只等邹子?开讲。
老?先生是真正的大学问者。老?先生讲中庸,不只是讲中不偏庸不易,还讲明与诚,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讲天命,讲人道,讲修身,也涉及诸子?之?言和?当?前国政,旁征博引,却不离其宗,自有规矩。
老?先生精神体力?也着实好,一个人滔滔不绝一两个时辰,到他停住,已是金乌西?坠的时候。讲完还不算完,又有学子?提出疑问,邹子?回答。
有士子?问仁与礼,有人问尊尊亲亲,有人问‘道不远人’,有人问诚明之?别,也有人问治国安邦之?道。
于别的疑问,邹子?一一解释,对“治国安邦之?道”,邹子?却停住嘴,看一眼院子?边角处的田向:“治国安邦……子?昔不妨言之?。”
邹子?初至时,田向曾拜访邹子?,彼时他是国相的身份,邹子?称呼他“相邦”,此?时他微服而来,在院子?边角听讲,邹子?便像称呼众士人弟子?一样称呼他。
田向也如别的士子?一样,起身恭敬行礼:“治国安邦之?道,《中庸》已经有言:‘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向深以为然。”1
邹子?面色从肃然转为和?悦,点头。今日邹子?讲学,来的多?是儒者,听了田向的话,也纷纷点头,尤其知道这位是齐国相邦的,神色中多?了两分希冀。没见齐君如何,这位相邦倒像个懂礼知义?、能察纳雅言的人。
邹子?又看俞嬴、公?孙启和?鲁国质子?等,并点了俞嬴名字:“亦冲又怎么看?”语气比对田向要亲昵随意得多?。
俞嬴也起身行礼:“此?治国九经,诚天下大道也。”
邹子?再点头。
俞嬴话音却一转:“然只怕知易行难,‘非知之?艰,行之?惟艰。’2”俞嬴再对邹子?行礼,又扭头对田向致意。
田向神色淡然,也对她微微颔首。
对俞嬴的转折拆台,邹子?倒没什么不悦的,只是叹息:“‘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愿诸位为政者勉之?,勉之?。”
后面又有士人提了几个疑惑之?处,邹子?解了。时候不早,众人也就散了。
田向对邹子?行礼,又对俞嬴、公?孙启、鲁国质子?及其余相识的人颔首作别,便随着旁的士子?一同出了学宫,真把自己当?一个来听讲的平常士人一样。
俞嬴也带着公?孙启,和?鲁国质子?一同与邹子?告辞。
俞嬴和?鲁国质子?都是儒家弟子?,时常来听讲,邹子?对他们很熟。邹子?还专门?问公?孙启:“今日讲的,可听明白了?”
公?孙启正正经经地行礼:“禀先生,启听了,也有明白的,也有不甚明白的,等回去仔细琢磨了,改日再来时,禀与先生听,请先生指教。”
邹子?笑?容慈祥,用手抚过他的肩头:“善!老?夫等着公?孙。”
邹子?又对俞嬴和?鲁国质子?叹息:“看到公?孙,知吾道后继有人,老?夫心中很是欣慰。”
看着邹子?的样子?,俞嬴微笑?,实在是邹子?这么多?弟子?里没有启这么小的。启又是这个身份,他不用有什么高深见解,只要守礼好学,便足够好了。启其实在学问上颇有些天赋,在他这个年纪,有些见解也很是可观,但俞嬴嘱咐他藏拙——就怕万一老?叟替他宣扬太过,招来麻烦。这里毕竟是临淄。
邹子?看一眼学宫大门?,回头对俞嬴几人和?亲传弟子?们道:“那位相邦‘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倒颇有些谦谦君子?的样子?。”3
俞嬴微笑?,谦谦君子?……原来邹子?跟自己一样,看人都是看脸的吗?
辞别了邹子?出去,来接他们的令翊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众贤者来了临淄,就像从前与公?孙启说的,俞嬴常常带他来听诸子?讲学,与众士人交游。最近令翊认得几个研习兵家的士人,常在一起讨论兵法,偶尔还一起骑射,故而对俞嬴和?公?孙启,他有时候全程陪同,有时候只是接送。
鲁国质子?对俞嬴等笑?道:“邹子?说齐相有谦谦君子?之?风,文也这么觉得。若齐侯也如此?,咱们还有什么忧虑的呢。”
俞嬴只笑?一下,鲁国质子?年纪不很大,大概也没怎么打听过田向,不知道他是怎么攻伐宋国、拔宋城池的,不知道他与魏对战阿泽时杀了多?少魏军,也不知道从前他对吕齐旧臣的手段,关键——这事?能不当?着令翊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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