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陡坡碧绿青翠,仿佛一块望不到边际的绒毯,柔软舒适,让人忍不住想坐在上面。
萧沅莹抱膝坐下,心想:何太后是杀母仇人,她若城破被俘,自己该高兴才是,只是为何心里一阵郁堵呢,也不外乎是因为池州是萧梁最后的一点念想,最后一丝希望。
其实这一切终将灰飞烟灭,好像谁也无法挽回。
萧沅莹叹口气,空空地望着远处出神,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还敢坐在草地里,小心蛇!”
“啊,蛇!哪里哪里?”萧沅莹吓得一跃而起,跳着脚后退几步,回头见凌唯州笑吟吟站在一旁,也不及细想,扑上去搂了他的脖子道:“你看见那东西往哪跑了?你快派几个人把这飞山宫搜检一遍,可别半夜里爬到殿里去。”
自两年前在平山的杂草丛里被蛇缠住了脚踝,萧沅莹听到“蛇”这个字便浑身发麻,此时听说可能有蛇,更吓得魂飞魄散。
凌唯州见萧沅莹搂了自己的脖子,仍害怕地看着脚下,干脆将她打横抱起,笑道:“放心吧,只要你不乱跑,不会再遇到蛇了。”
萧沅莹离了地面,暗松了口气,也渐渐回过味来,怒道:“你又捉弄我?”
凌唯州一笑,“这怎么能是捉弄呢,你看最后受累的反倒是我,你虽不重,我毕竟也批了半日的折子,胳膊正酸呢!”
“活该!”萧沅莹气不过,心念一转,笑道:“今日你这累受定了,胳膊酸了,便背我回去。”
凌唯州一笑:“遵命,太子妃!”
萧沅莹从凌唯州怀里下来,又跳上他宽厚紧实的脊背,笑道:“走吧,太子殿下!”
初夏将走,盛夏即来,日头已有些烈,好在飞山宫的树多,树荫下并不热。
脚下的路有些崎岖不平,凌唯州却走得平稳。
萧沅莹的心渐渐静下来,将脸贴在凌唯州的肩上,闭上眼睛,一些不忍想起的画面又不由自主跳出来。
从铁勒到浦安城,再从浦安到京城。
雨血横流,万千尸骨。
被抢得只剩单衣的麻木呆滞的老人;正值花季却骤然凋零的少女;还未睁眼看这世间便殒命的幼儿。
萧沅莹眼角沁出一滴泪,低低说道:“我陪你去池州吧,去会会何太后。”
凌唯州脚下一顿,停了一会儿才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萧沅莹声音清晰,“方才之所以烦躁郁闷,实是因我明知应去,却担心留下骂名,被史官写成卖国求荣之人,但若能消弭干戈,拯救苍生,让百姓安居,又管后人如何说呢!你说是吧?”
凌唯州重新迈开步子,稳稳地背着她,忍不住笑起来,又道:“你小看史官了,他们可不是糊涂蛋,你放心,别的不敢说,何太后滥用权利,挥霍无度,留下骂名是肯定了。”
池州势态紧急,大战一触即发,萧沅莹和凌唯州第二日便出发了。
因天气渐热,白日行不了远路,夜里又不安全,便走了水路。
只是走得太匆忙,只带了几十名侍卫,仆从也只有数人,便发了公文让沿途官府负责护卫之职,一路上走得也算通畅。
江水阔大,一望无际,白亮亮的坦荡在夏日灿烂的阳光之下,耀人眼目。
时隔半年多再次急匆匆地赶往池州,萧沅莹虽没了那种恨不得插翅飞过去的焦灼,也是忐忑难安的。
好在有凌唯州陪着她,白天给她讲解沿途州县风景民俗,夜里下下棋说说话,互相依偎着入眠,倒也不算难捱。
两天一夜的行船,到了渡口,再骑马一日,终于到了池州城外,大军的安营扎寨之处。
征讨池州的兵马元帅张鹏霖高大威猛,治军严整。
萧沅莹和凌唯州到的时候,他已将和何太后见面的地点、护卫安排妥当,并保证道:“明日辰时三刻,在城下的洒珠亭见面,无论对方带多少人马,都必得去除兵器,搜检全身,他何太后也不能例外,请太子殿下放心,属下定能护得您和太子妃周全。”
凌唯州点头,让萧沅莹去安排好的营帐休息,方对张鹏霖道:“何太后此人贪恋荣华,哪肯轻易投降,明日做好准备,和谈不成,便趁机攻城,池州城内人心早已浮动,城破易如反掌,不过有几分怜悯之心罢了。”
张鹏霖应是,又道:“殿下放心,将士们早就憋了一口气,只要您一声令下,池州立等可破!”
这是萧沅莹第一次在营寨中过夜。
薄薄的帐篷脆如纸片,好像随时能闯进个人来。
外面不时传来巡夜兵士的脚步声,萧沅莹仔细辨别着,直到子夜时分,终于等到了凌唯州。
凌唯州进来,见萧沅莹和衣而卧,一双美目睁得溜圆,没有一点困意,不由笑道:“就知道你没睡,怎么,害怕了?”
萧沅莹侧身,以手支头,看着凌唯州解袍脱靴,笑道:“荒郊野外,衰草寒烟的,我怕突然闯进个狼来。”
“你当狼是傻的,哪不能去,偏往这儿跑,岂不是自投罗网。”凌唯州掀开被子在萧沅莹身边躺下,笑道:“我看你不是担心这个,是担心明日见何太后吧?”
“见她有什么好担心的。”萧沅莹垂下眼睛,“我从没将她放在眼里过。”
萧沅莹说从未将何太后放在眼里,倒也并非虚言。
她小时候,父皇母妃俱在时,是金尊玉贵最受宠的公主,凡事以她为先,连萧承都要靠后,何太后就更不用搭理了。
即使后来此消彼长,境遇转换,萧沅莹的小命都差点结果在何太后手里,她也仍觉得何太后其人,目光短浅,愚不可及,不配多给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