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行事时并?未发现民女,但民女见其?杀人手?段,一时心神被扰,吐息俱乱,才被他发现,幸而彼时他已有去势,再要追来,便慢了一步,民女看准时机逃之?夭夭。夺回一命,但许是被那人瞧见了模糊的面孔,而奄奄一息的太子亦窥破此事,最后一丝意志,都拿来为民女写下了半个‘救’字。然而民女经此一事,走火入魔,恐惧之?下竟将真相短暂遗忘。”
焦侃云正认真地听着?思晏的盘叙,十分欣慰,楼庭柘却倾身过来,凑到她的耳畔低语。
她下意识抬手?,被他按住,“大小?姐,我说秘事,不凑过来,要我在大殿上嚷嚷出来吗?……使团中?有一个气质沉冷、神色端肃的随从,观其?样貌神态不似文臣,一直隐匿在暗影处,倒像刻意收敛杀气与身形的刺客。自?虞思晏步入殿中?,他便目露惊疑,时时窥看打量,许是与她相识。”
焦侃云这才松了手?上防备,目光游移到使团中?,分明只是寥寥十数人,且青天白日坐于一团,她竟然找了许久才看见那名随从。显而易见的,多罗把绝杀道的杀手?伪装成了使者,一并?带至殿上了。
“原来如?此。”多罗笑?道:“多谢姑娘解答疑惑。”他又看向?殿上,搜寻一圈并?未找到寿王身影,不由?得讥讽一笑?,心下了然。
虞斯睨着?他,“王子既不知结案陈词,也没有了解过始末,所谓的研究数日,不会净是一些无端揣测吧?”
多罗对虞斯那夜杀出陷阱的可怖神态仍心有余悸,稍稍一赧,又恢复如?常地笑?说:“侯爷莫急,这只是其?中?一问。第?二?问,还想请姑娘解释,为何能一眼认出,黑衣人来自?北阖,隶属绝杀道?”
不等思晏回答,虞斯先一哂道:“你不如?问本侯,是不是蠢货?连这都不盘清,就草草结案?思晏随乌药游历四方,两年前行至狼漠镇,便与我相识,我与她一见如?故,见她天赋惊人,便教授枪法,时有接触,绝杀道,她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狼漠镇常有绝杀道出没,行侵害之?事,我看见了,便会教她识人方法,辨明手?段。更何况,绝杀道之?后三番四次派来杀手?,潜入樊京,欲除她而断后顾之?忧,她若说得不对,绝杀道此行又作何解?”
多罗垂眸掩藏起阴沉的底色,嘴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这也正是小?王想要说的。小?王在剿灭绝杀道时,于总坛搜获了不少绝密卷宗,册子上详细记录了一桩桩交易的买主姓名、出具酬金,以及买谁的命,唯有太子案,并?不记录其?中?,只在册中?夹了一封以北阖文写就的买命帖,酬金数十万之?巨,辛北之?盟所定合约中?,大辛赠予北阖的助旅岁币也不过二?十万之?数,一条人命就有数十万,如?此可观,任谁都会心动不已,但此帖却没有落款。
“既然没有落款,又是以北阖文写就,混淆买主背景,且要杀的还是一朝太子,凭谁想都知道,此事不是单纯的买命杀人,而是关乎朝局甚至天下局势的大事,轻易不能掺和。根据结果来看,长老们到底还是扛不住钱财诱惑,达成了协议。
“既想要钱,又不想担责,那就只好达成秘密交易,只让寥寥数人知晓此事,且要保证行刺者回来后,绝不会透露这次的行动,也许,可以派一个再也没有机会接触绝杀道内部的刺客,事成之?后,再命人将其?杀掉。这个刺客是谁呢?”
他戏谑地将目光落在思晏的身上,又抬手?示意,方才那名侍从便走出阴影,朝辛帝施礼,“辛帝陛下,使臣索尔曾隶属于绝杀道,后解身从良,跟随王子多年,而今斗胆,要指认曾经一位同道中?人的身份,拆穿她的谎言,使陛下不受奸邪蒙蔽。”
辛帝并?未发话?,原本沉肃的脸庞多了几分讥诮。
使臣为求和而来,却连买凶杀人之?事都摊说于殿上,让文武百官揣测纷纷,无疑,是在告诉辛帝,自?己已知晓此案始末全貌,且手?中?已掌握了他的“罪证”,倘若他一意孤行,北阖就要对外揭穿他的脸皮,使世人都看见他的恶行和野心,诸数外族王权自?危,唯有向?外求索,寻得庇佑,或结势联盟,从此北阖即可轻而易举地拉拢,入侵中?原,获得更大的利益。
但辛帝仍旧自?若地观赏着?多罗这一出借力打力,轻声吐出两个字:“准了。”他倒要看看,多罗这么早交底,还能有什么铺排。
诸臣交头接耳,显然已对局势的发展有了几分惊惶的猜测,忧怜且恐惧地望向?殿中?跪拜的女子。
索尔果然抬手?一指,朝思晏大声呵道:“此女不是什么王府庶女!更不是体弱多病心力不足之?辈!她来自?狼漠镇,隶属于绝杀道!索尔与她交手?切磋过数次,绝不可能认错!若有半句虚言,索尔不得好死!”
焦侃云抿紧唇,她和虞斯设想过多罗会揭穿思晏的身份,但没想过会这么早,更没想到,居然是带着?绝杀道的人直接指认。
正与辛帝所想暗合,他们都以为,此举会是多罗的底牌之?一,因为一旦揭穿了思晏,便会连带着?将虞斯的罪名也牵扯出来。那分明是求和不成功之?后应该施行的挑拨计划才对,这么早摆出来,多罗要如?何收场?他到底还想不想求和了?
虞斯撩起眼帘,淡淡地蔑视着?索尔,后者只觉一股杀气锁喉,浑身一颤,蜷回那根不敬地戳指于人的手?指,虞斯这才收回视线,说道:“阁下称自?己解身从良,跟随王子多年,想必离开?绝杀道也许久了吧。
“思晏与我在狼漠镇相识之?际身形纤弱,面黄肌瘦,与如?今的面貌大不相同,若换作乌药大师来认,恐怕都要交谈多时,细察骨相,才敢确定,怎么阁下只是藏身于阴暗之?地远远地窥视了一会,就能分辨?言之?凿凿,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要如?此污蔑?目的……是知我在辛朝朝堂恶名昭昭,借诸臣猜忌之?势,好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吗?”
他这段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先发于人,殿中?诸臣确实已经顺着?多罗与索尔的思路,开?始揣测与绝杀道刺客义结金兰的虞斯是何居心了,闻此一言,皆嘶声沉默,再观局势。
“侯爷误会。小?王只是想说,倘若思晏姑娘当真隶属绝杀道,当然要一并?处死才好,绝不能让一个绝杀道人苟活于世,成为辛北交好的威胁。”多罗笑?道:“但侯爷所言也提点了小?王。
“侯爷早与思晏姑娘相识,在思晏姑娘恢复王府庶女身份后,更是迫不及待地与其?结拜,收作义妹,强硬地护在羽翼之?下,寿王府势颓,与其?使一个不知命数几何且几乎从未露于人前的庶女待在府中?待嫁或等死,不如?交予侯爷,从此不论是姓楼,还是姓虞,两府共护一女,既能为思晏姑娘谋个好前程,也能与侯爷结好……因此,侯爷以一见如?故为借口?,轻易就将思晏放在了身边。”
多罗的视线扫过众人,最终朝辛帝俯首,恭顺且诚恳地道:
“倘若思晏姑娘当真来自?绝杀道,虞侯是否知晓这一切呢?陛下焉知,这一切不是虞侯的阴谋?借妹妹与绝杀道之?间的关系,杀害太子,祸乱朝纲,挑拨北阖与大辛,待陛下恼怒,认为是北阖杀了太子时,便会再次交予他兵符,勒令其?出战北阖,如?今他一战北阖,名声在外,必然在军中?极有威望,届时虞侯重握兵权,岂不方便行谋反之?事?”
座下哗然一片,虞斯先发制人,多罗却顺势而为,竟然直言挑明了自?己欲挑拨是非的居心,堂而皇之?地在挑拨帝王和虞斯的关系。
焦侃云蹙眉,十足担忧。虽然帝王知道一切不可能是虞斯的谋划,因为这一切是辛帝自?己谋划的,可辛帝确实也一直因虞斯功高盖主而愁苦,多罗并?不在意将自?己挑拨的居心摆在明面上,他只想煽动这一点。也知道帝王敏感多疑,极好煽动。
与此同时,多罗把辛帝拿捏虞斯的那套做法摆到了明面上,原本,只要辛帝对外确定了思晏是杀人凶手?,那么虞斯作为兄长,就要出兵攻打北阖,自?证清白。
多罗却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给了辛帝一个不能出兵的理?由?,现在,只要确定了思晏就是杀人凶手?,那么虞斯拿兵符、行谋反的意图便跑不了,诸臣听从之?,都会劝辛帝勿用其?心可诛之?辈,辛帝也就需要装作“不敢”借虞斯出兵打北阖。
好一招借势而为,笑?里藏刀。
面对索尔的指认,思晏深知自?己不能一直让虞斯替答,必须正面回应,她的骨子里有对绝杀道中?人的恐惧,可她也知道,若自?己被坐实身份,虞斯的境况将会更加危急。
她一笑?,竟迎上了索尔的目光,轻蔑地道:“一派胡言。哪里来的腌臜鼠辈,本小?姐根本不认识你。”
第86章她争气。
多罗步步紧逼,让辛帝和诸臣心生不悦,劳使宴本该由?大?辛主导,岂该他北阖小王大肆发挥。此时不嚣张,更待何时?思晏自称本小姐,又一句腌臜鼠辈痛贬使臣,她?年纪小,口无遮拦,不仅不会令辛帝不悦,反倒给殿上诸臣出了一口恶气。
不等索尔作出反应,思晏抬高声量,继续说道:“民女恭恭敬敬地跪在这里,是敬畏我大辛朝的天子……而不是在朝北阖伏低姿态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面貌相似甚至相同之人?何其多,使臣空口无凭,只说自己凭一张脸就能确认我是你认识的那?位故人?,未免把人都当傻子,是何等居心叵测?
“正如兄长所言,满朝皆知忠勇侯杀退北阖,是千年都不可多得的武材,别说北阖忌惮,四海八荒无不闻其神?威,等着看他的下场。北阖若不能除掉,就会选择打?压,以?我为介,使其遭到?猜忌,难得重用,穷困潦倒,正是一条阳谋毒计。索尔使者跟随王子千里迢迢来到?大?辛,就是为了离间?天子和忠勇侯之间?的君臣之义吗?那么你可就白来一趟了,本小姐今日敢入殿接受盘问,就是无惧于任何人的利用。
“至于王子明里暗里指出忠勇侯非要与我义结金兰十足奇怪……我两人?在北境相识,朝夕相处,他传我枪法,亦师亦友,对我恩重如山,我恢复王府小姐身份后与他结拜有何奇怪?我被樊京议论成王府拿来攀附侯爷的通婚手段,忠勇侯为破谣言与我结拜又有何奇怪?是王子只通中原汉话,不通中原人?骨子里的义气?,还是王子明知索尔在颠倒是非,仍要借势发难?
“我清楚忠勇侯的为人?,他为大?辛冲锋陷阵,多次危在旦夕,死里逃生,他若要蓄意谋反,我敢说,大?辛朝堂中再无一人?是忠臣。但我不太清楚索尔的为人?,毕竟他曾是无恶不作的绝杀道中人?,那?么就请王子来说一说,你的这位随从所言,你是否也打?从心底认可吧。”
她?强硬反驳的态度,为方才?紧张的局势划开了一条楔口。北阖既是为洗脱太子案嫌疑而来,更是为续和而来,倘若在这二者之间?分寸把握得不好,便有借洗嫌而挑衅之意,思晏反问多罗的态度,正是在给台阶,逼迫他收势,诸臣当?即有了思路,顺势对索尔发起攻击,将优势重新掌握在大?辛的手中。
焦侃云微翘起唇角,欣慰地?看着殿上这一幕,楼庭柘侧目问她?:“这么开心…你教的?我说这字字句句怎么净有你胡说八道的风格。”焦侃云低声道:“可教得了话,教不了气?度,是她?自己争气?。”
思晏在绝望之境,宁可自尽,都不敢把一切罪行推给绝杀道,可见曾经的她?对绝杀道有多畏惧,如今却?能在天子阶下?,文武百官前,忍着皇权的压迫,气?势汹汹地?对峙索尔。这是她?自己的修炼。
她?想起那?日思晏满目绝望地?看着她?,几度欲哭地?哽咽着,“好难背…我背不下?来,我不擅长背书…更不擅长说话。倘若真以?心术压迫我,我一紧张,更是什么都不想说,恨不得装死……”
焦侃云肃然道:“还是那?句话,背不下?来我们都得死,你哥尤其不得好死。我必须逼你,没有办法……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做的比阿玉更多吗?你不想赎罪了吗?坚持不住的时候,想一想你哥,想一想阿玉,或者,想一想一路走来的自己。”
“王子先是献上人?彘,摆出诚意,提到?北阖王庭不知太子被杀内情;后又质疑太子案重要人?证,只身,深夜,路过?,想试试看能不能使十四五岁的姑娘盘叙不清,好趁势切入;没有得逞后又挑证词的漏洞,问她?如何确认是绝杀道在行凶,想直接为绝杀道洗脱罪名,又未得逞;
“干脆就挑明自己已在总坛搜到?匿名帖,一顿不甚严谨的分析后,得出结论,绝杀道确实参与此事,于是开始颠倒是非,倒打?一耙,企图说明太子案乃是大?辛朝堂内部有着不臣之心的人?为夺权而挑起的祸事,并为了离间?君臣,说这个人?就是本侯……层层递进,步步为营。你想让一个十五岁的姑娘露怯,从而露出一些无心的错漏,你好揪住不放,彻底把脏水泼出去,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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