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兄敦厚质朴,愿意相信人性本善。”严大人轻笑道,“道高益安,势高益危,司马大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利欲熏心也是人之常情。”
许大人争辩道:“他所做的事,有些看上去荒诞,可却是实实在在为百姓好的”
“许兄!”严大人打断,语气有些不快,道,“他时彧做再多,不就是为了民心吗?不用我说,许兄也该能想到,他要民心做什么。你看,这才几年,他便耐不住了。”
许大人似乎有些惊慌,“严兄,不可直呼其姓名啊。”
严大人哼了一声,“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
这边乐知许再也听不下去,挪到屏风旁,扒住屏风边缘,轻声唤道:“严大人,严大人!”
正在交谈的严、许二人惊诧回头。
严大人满腹疑团,见她面容姣好声音不禁放缓了些,“我们认识吗?”
乐知许无辜眨了眨眼,道:“严大人,我觉得你这个人,很肤浅,又没品,白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君子,明知道时大人不会出现在这里,就在背后对他品头论足,妄加议论,要我看,你跟市井妇人也没什么区别。”
“你,你——”严大人面红耳赤,转头看了看许大人。
许大人因为也参与了议论,面露赧色,垂下眼眸。
“你什么你?”她挑了挑眉,“我虽不是君子,但我有话都当面说。”
“你是谁家的小娘子?”严大人探头望了望,在她身边也没看到什么人,气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凭何如此断定?”
“那你与时大人熟稔吗?你又凭何断定?”
“你——”
“算了,严兄,本就是你我欠妥当。”许大人劝道。
“学学人家许大人吧!”
她用鄙夷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了严大人一遍,不屑地“嘁”了一声,转身缩回到屏风后。
男女有别,严大人又不能冒冒失失追到屏风那边去质问,只得独自在座位上气得呼呼直喘。
昭然掩口偷笑,“少君侯要是知道您为他出气,一定乐开了花。”
她不由得在心里轻叹:开不开花不知道,只要他别在人家大喜日子闯祸就好啊。
酒过三巡,宾客开始陆陆续续散去。
一直也没见到时彧身影,乐知许只得起身,跟云老夫人道别。
云老夫人对这身衣裳格外满意,特地嘱咐身边的老媪,取了幅亲笔字画给她,她本也不太懂书法丹青,只当心意收下,诚恳道了谢之后,再无继续停留的理由,领着昭然,跟着宾客朝门外去了。
临走时,她特地扫视一周,发觉云老太公此刻并不在座位上。
这么多宾客,大部分都是冲着他老人家来的,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不会正在某处,跟时彧见面吧?
乐知许想得没错,云府一处假山石旁,一高一矮,两道影子被拉得老长。
云老太公须发皆白,俨然一副老神仙模样,正背对着时彧负手而立。
两人皆闭口不语。
半晌,时彧终于轻叹一声,打破这静默,问道:“说到底,老太公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云老太公缓缓转身,盯了他半晌,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司马大人费尽心思,进老夫的门,难不成,就是为了问这一句话吗?”
“非也。”时彧道,“数年前,我阿父曾与云启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阿父曾允诺,在云启大婚之日,将随身佩戴的血灵匕首送给他,我今日,是替我阿父,前来送匕首的。”
“呵。”云老太公像是笑了一声,“你长兄与你阿父性子如出一辙,恭谨谦和,你却是不像他们的。”
时彧肆然勾了勾嘴角,“像与不像,我都是阿父的骨血,承他的遗志。”
“承他的遗志?”听到这一句,云老太公再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厉声诘问道,“你说这话,就不亏心,不怕时逐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时彧一字一句道:“我平内乱,退外患,减赋税安民生,我问心无愧,他又因何故不安?”
云老太公颤抖抬手,指向他的眉间,提声道:“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三纲五常,人之本也。可如今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你多处僭越,忝居高位”
“我忝居高位?试问当今天下,谁又当得起?!”时彧冷声反问,“君为臣纲不假,可倘若为君不正呢?”
云老太公忿然作色,拂袖道:“君正与不正,也不该由你来决断!况且,君不正,臣子匡扶便是。”
“是。”时彧点头道,“陛下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匡扶,去纠正,可社稷呢,百姓呢?难道统统丢在一旁,只等陛下某天恍然开悟,昃食宵衣,能有政治清明的一天吗?”
云老太公仰天长叹,“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甘于作人臣,想要取而代之罢了,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一个告老还乡的老翁,阻止不了你了。”
“无论我说什么,您也都认为是借口,那我便不再多费口舌了。”时彧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交到云老太公手中,道,“老太公,您保重吧。”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这把匕首”
身后传来苍老悲凉的声音,时彧顿住脚步。
“这把匕首,是你阿父用来杀邪佞的,你若不悬崖勒马,总有一天,它会插在你的胸膛上!”云老太公悲愤说道。
时彧一直紧皱的眉头反倒舒展开来,“好,我等着。”
回到主屋,沐浴过后,时彧换上舒适的细布寝衣。